和吴老爷子站在将军山下的大石头上,此处视角极佳,从这里看垮掉的半壁山是最清楚的,山边上的将军庙宇同样垮掉了半边。
而吴老爷子哥哥家的房子已经是一片废墟,被从山上冲下来的山石和树木压在底下,吴老爷子拄着拐杖,老人身上穿着一件老式的中山装,很陈旧,甚至于袖子上还有破洞。他脸上的悲苦像眼前的山一样安静严肃,眉头挤在一起,下巴上的胡子似乎是僵住了似的,风吹过去也一动不动。
山下的路边上搭了一个临时棚子,我们的摩托车就停放在那下面,这条路因为发生泥石流的原因,这两天才被疏通,平时车辆也不多,一路泥泞,细细的摩托轮子在其中印出车辙。
棚子里面停放着黝黑的棺材,此间灵堂相比于大办特办的白事简单至极,甚至看起来很可怜。
只有一个老婆婆守在这座简易灵堂旁边,老婆婆坐在一只简易的木凳子上,木凳子该是被水浸泡过,面上的成色是灰色的,木头被水浸泡过了头就会显出这种颜色来。
我们抵达的时候,老婆婆并没有注意,吴老爷子下车叫了声嫂子,老人才慢慢的回过身来。
“你来啦……”老婆婆的脸上还挂着眼泪,苍老沧桑的脸一颤一颤,像她的声音一样虚弱。
“嫂子,是我,我来啦。”吴老爷子踩着满是泥土的小院,望着灵堂桌两边的两只蜡烛亮晃晃的,大白蜡烛的光刺着老人的眼睛,闪了两下,老人的眼睛就模糊掉。
断壁残垣的房墙,在近处看,这儿原先是一座蛮好的小院,主屋已经让石头和泥土以及山上冲下来的树木埋掉,随之埋深的还有当时正在抢着补漏雨屋顶老人的哥哥。
“走我前面去了,到底是,他该比我命长的,老天不容,没得办法。”老婆婆摇摇头,她很无奈,老婆婆因为下雨的那两天恰巧病了上县城看病,那两天住在女儿家,所以躲过一劫。
“庙也被冲毁,什么都没有了,当年我怀孩子的时候下大雨的时候,你们吴家老先生和你哥都先跑到庙里去,忙前忙后,生怕庙被水冲了,倒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嘞,那叫一个重视啊。”老婆婆说起这段往事仍旧带着怨恨,即便斯人已逝。
吴老应该不是第一次听她说这回事情,所以她讲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微微闭着眼睛,像是喝了黄连酒一般,苦得压住喉咙。
“你这些年也不来看看,你哥守着你们家的将军,一步也没离开过,现在终于死在这儿呐。”老婆子满脸无奈、软弱的看着灵堂正中间放着的黑白相片。
“我们上后山上看看。”老人转身对我说,脚下的泥泞一踩上还噗嗤噗嗤的发出响声来。
“我扶您?”我上前说道,老爷子摇摇头,拄着一根长棍走在前面。
路下面不远就是长江水,现在虽然天道放晴,可江水还是浑浊的土黄色。江水的咆哮声近在咫尺一样。
到山上的小路到那块巨大的山石的时候就断了,我们止步于此。我们就站在大石头上向上看,那座歪斜在半山腰上的断壁残垣的庙宇似乎再也禁不住一分一毫风雨,即刻就要轰然倒塌一般。
“吴家的庙宇没有挺到我死的那天,还,带走了我哥,我们哥俩小时候经常就在那座庙里面玩,现在……唉!不说了。”老人的眼角被这山林中的潮湿气候打湿很多。
现在底下放起了鞭炮,冲天雷带着尖锐的哨声蹿到半空中,嘭得一声炸开,闪了几闪火花。鞭炮的声音在山里面传遍,我们瞧见路边上停了一排车,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钻进那个简易的灵堂中。
我和老人下山的时候,正是好几个花圈被几个黑衣男子打开,抬到灵堂里头架在棺椁上,花圈上附着的纸花成了相对于烛光以外的亮色,在这片以黑白为主的氛围里面,显得更加凄然。
那是死者的女儿和女婿到了,看见老人,年轻的女人忙叫声二叔,老人拖着苍老的身体迎上去。
“好多年啦!好多年啦……”吴老的语气在感慨光阴飞逝之外,似乎还有意外的苦楚未曾表达。
年轻女人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一直到晚上,老人都坐在灵堂棚子旁边,有时抬起老眼来看看淡墨色的天空;有时看着前面那丛黑乎乎的树林子发呆;有时掉过身子去看着两只大蜡烛中间的黑白相片。
老婆婆待在靠近花圈的长板凳上,她深陷进去的眼睛在明亮的烛光里泛着光,两只手一直相互攥在一起,躬着的背往下垂着,她矮短的身子几乎蜷缩在一起。
“她二叔,外头冷了,进来坐,老了,禁不住风的。”老婆婆看着这边儿对吴老爷子说道。
我端着饭碗在老头儿旁边,另外的本家姑娘和女婿在另外一间未完全坍塌的房间里头做了晚餐。
有菜有肉,两个老人都只勉强吃了一口,或许两位老人的悲痛要深于另外的人,老婆婆手里端的饭只吃了不到一半。抬起头来看着外边已经黑了的天。
“大概齐他该找到何仙子了这会儿,你们两兄弟都是这样,你也没有放下心过,是不是!”老婆婆的话说的很慢。
吴老爷子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想当初,你们兄弟俩个,都喜欢上那何仙子,我还记得那时候大集体挣公分,你们两个人抢着帮人家干活,那真是傻得可怜。没成想人家那是神仙似的,飞走了,远嫁给知青去了,据说是后来没过两年得病死了……可……你们两弟兄也还是分家了,半生以来从不来往,着实令我想不通。”
“老嫂子,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及好了。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呀,真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原本想着你们兄弟俩可以解开心结的,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没成想,竟然是一辈子,人的命呀,真是摸不着。”
天如泼墨一般,沿着长江岸边的有些乡邻有时过来守夜,打着的手电的光把小路照出一条条光带出来。
来的人脚踩着泥泞,步履显得有些沉重,站在灵堂前面烧纸钱,一一同老婆婆叙过,知道此处遭了灾,没什么好招待,匆匆离开,不过来的人确实不少。
老人的女儿和女婿在来回招呼人在那全乎点儿的偏房里落座,寒暄几句。
我还在想在吴老爷子兄弟俩年轻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听老婆婆的意思,大概齐是两兄弟爱上同一个女人造成的,也即是那位何仙子。
将近到后半夜,已靠在墙边上眯住了眼睛,隐隐约约的,时不时地夜风穿堂而过,困得紧,被冷风吹醒好几回,几回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吴老爷子站在门口,像一根原本就长在那里的腐朽的木桩一般。
再一次冷风流过,冷得打了个哆嗦,起身来。
“大爷,这会儿了,偏房子那头安排床铺,我扶您过去歇着吧。”我凑到他身边小声的说道,在靠近棺椁那头,老婆婆靠在墙边打着盹儿。
老爷子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直到我的手碰到他的手,方才醒过来一般。
“哦哦,我不想睡,也睡不着。”后半夜就几乎无人过来,只有自家人在,老人的女儿女婿也在偏房里暂且睡下。
老人所望的,只是源源不断、滚滚东逝的长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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