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向东这个名字郑道还记得,但马向东长什么样,却根本记不清了。不过听到记忆中的熟人就这么走了,还是以跳楼的方式走的,他还是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啊?”
朱二叹了口气:“还不是钱闹的。马向东两口子都下岗了,老婆在外面摆摊,他在外面打工。他们唯一的骄傲就是儿子比较争气,学习成绩好。为了给儿子凑学费,他从去年开始就到工地打工,但老板一直没有开工资,说是工程完成了一起结。六月份的时候工程结束了,没想到老板拿着钱跑了。马向东儿子高考考了600多分,他的第一志愿是石城师范大学,500多分就能录取,肯定能考上,但学费加上生活费什么的,要七千块,他根本拿不出这笔钱。前两天遇到他的时候,他就唉声叹气的,没想到,他,哎!”
郑道感觉像有块石头压在胸口,憋得难受,心里埋怨道,马向东啊马向东,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死了倒是解脱了,你的家人,你的孩子他们可怎么办啊!
其实他也知道这不能怪马向东,如果不是真的没有路走,谁会走绝路呢?他突然想起《我不是药神中的一句话“我卖了这么多年药,发现世界上只有一种病——穷病。这种病你治不好,也治不过来”,穷真的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病。
直到走进自己家所在的单元,直到走到家门前,郑道心里依然堵得慌。他站在门前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用力呼气,想要将赌在胸口的郁闷呼出体外。随后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走进房间的瞬间,郑道便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香味。郑道母亲做菜的手艺不如父亲,所以,他们家做饭向来是父亲的事。看着熟悉的房间,闻到熟悉的味道,郑道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眼眶不禁湿润了。他走到厨房门口,对着灶前忙碌的背影道:“爸,我回来了。”
郑建国转过身后,笑道:“饿了吧?你先看会电视,很快就好了!”
望着父亲熟悉的脸,郑道很用力的点点头,等他背转身后,眼泪就掉了下来。能见到去世多年父亲母亲,就算现在马上死掉,他也很满足,也不枉重生一回了。
回到客厅,郑道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虽然紧紧盯着电视,但什么也看不进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爸会在三年后去世,我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改写这段历史!
吃过晚饭,郑建国提着装满饭菜的保温桶,给张清芳他们送饭;郑道则躺在床上思考自己的未来,思考如何才能救活青纺厂。马向东的死对他是个刺激,觉得自己真的得做点什么,帮帮青纺厂职工,不过他也知道这并不容易。
郑道当初看《人民的名义的时候,跟好友叶疏桐讨论过大风厂怎么做才能活下来,他们的答案是,除非被一流的服装公司并购,否则大风厂是救不活的。
在电视剧最后,原大风厂员工纷纷入股新大风厂,而新大风厂通过股权众筹的融资模式很快重建,看起来非常完美的结局。不过对郑道他们这些专业人士来说,这个结局只是编剧癔想出来的美丽肥皂泡,现实中根本不成立,真要是这么搞,大风厂结局会很惨。
纺织和服装加工行业是高强度劳动密集行业,利润极低。2010年之后,纺织和服装行业大量迁往越南老挝孟加拉,国内大批服装和纺织企业破产。像大风车这样的老厂,既缺乏资金,又缺乏技术,靠一帮四五十岁的老工人想在服装领域杀出一条血路来,难于上青天。在服装这条产业链上,赚大头的是上游的设计和下游的销售,而这两个领域都不是大风车擅长的,根本没有能力参与。
大风厂缺乏资金,缺乏设计能力,缺乏渠道,也不懂现代经营管理,整个生产模式都非常老旧,领导者也能力平平,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工厂破产,工人集资的钱全部赔光,牵头的老检查长以及工会主席会身败名裂,成为工人唾骂的对象。
外行人看别人做事,总觉得特别简单,就像网络小说中随便抄首歌就火了,随便拍部电影就红了,谁便捣鼓家公司就拳打阿里脚踏腾讯,成世界首富了。
现实世界不可能这么简单,服装行业更是如此。郑道有个同学毕业后到羊城一家服装厂担任设计师,他设计的服装在市场上反响非常好,给公司带来了上千万的利润。他渐渐有了别心思,觉得我设计的服装这么受欢迎,为什么不自己干呢?于是,他凑够几十万开了家公司。然而,事情远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原本很受欢迎的设计,等到他自己去卖的时候在市场上却卖不动。一年下来他亏了几十万,最终只能关掉公司。
青纺厂的情况跟大风厂类似,想活下来只能转型,向服装领域进军。可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以青纺厂的条件是不可能在服装市场杀出一条血路的。
等郑建国和张清芳回来后,郑道把下午在青纺厂见到的告诉郑建国,跟他讨论这个问题:“爸,你说如果彭云龙下课,换成懂经营的人上台,能不能把青纺厂救活?”
郑建国沉吟了几秒钟,缓缓摇头:“青纺现在是神仙难救,已经在破产边缘。你可能不知道青纺债务有多严重。青纺资产大概两个亿左右,现在欠银行的钱都一个多亿了,还欠税金1000多万,欠社会保险费1000多万,欠电费1000多万,欠棉麻公司的原材料费1000多万。现在青纺已经到了资不抵债边缘,破产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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