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清莹莹的银蓝的夜晚。
没有星子,风吹高台,底下微明的灯火与人声都宕远了。月光仿佛独映着离沅,又被她翻动的衣袖晃碎了,忽明忽暗,扬扬洒洒,如同乱琼碎玉。
筠夫人见了,心里便是一个激荡。
这是齐国旧年的舞蹈,曾是离沅喜爱的,她知道。
怎会,怎会!
她在惊异中回过神,只见慕南桀已经向高台走了过去。
他没有说话,也就没有人敢说话,众人都在沉默中行进。离沅的身子虽在旋转,眼睛却紧紧盯着慕南桀的行动,见灯火渐渐上了楼台,便也不着痕迹地靠近了楼梯。
就在慕南桀即将出现的那一刻,离沅屏着一口气,轻轻停住了步子。
本来离沅和妲己商量半天,认为这回与慕南桀重逢,为了避免他的怀疑,应该装得和前世的性子完全不同。考虑她这种容貌上并不够祸水的事实,还是走可怜的娇花路子妥当些。
“男人都吃这一套,不然怎么那么多人给西施写诗平反,就没人给我写呢。”妲己提起来还酸溜溜的,“几百年前我见着她了,啧啧,长得也就那个样子嘛。”
离沅在心里想:你们两个本质上就不太一样吧…
不过离沅也是个恨不能上天捞月下河摸鱼的性子,因问妲己:“姐姐,你既然见着西施了,就和我说说娇弱的美人该是什么样?”
妲己想了一想:“反正就是走路跟崴了脚似的,成天捧着个心口,嗐,我看纯是因为她胸口太平了,没二两肉才显得病弱,要是换成我——”
她还在愤愤不平,离沅却已经开始琢磨崴脚这件事。
娇弱就是像走路崴脚。
娇弱就是像走路崴脚。
离沅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本来想轻巧地停步,然后袅袅婷婷上前给慕南桀叩头行礼,结果她光想着崴脚,不料真的崴了,一个没立住,直接跳过了中间的袅袅婷婷,扑通就倒在了地上。
还附带一声尖叫,惊飞了夜栖的鸟雀。
她疼得紧闭双眼,倒吸了两口凉气,再抬头,心都要跳出来。
月光憧憧,慕南桀高挺的身影就在眼前。
她看着他,看见他脸上她从未见过的惊愕神情。
因为祭祀,慕南桀穿着一身庄重的象牙白袍子,层层套套,革带长冠,从底下看去,仿佛是天上的人。然而此刻的他莫名地消瘦了,颓唐了,乌浓的长目圆睁,里面波光震荡。离沅不解了一瞬,随即意识到那或许是眼泪。
慕南桀还有眼泪这种东西?!
这回轮到离沅错愕了。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慕南桀缓缓抬起了手,到了半空却又停下。离沅也是傻了,竟以为他是要拉她起来,不由自主地把手交给了他。
指尖触碰的一刹那,慕南桀猛地抓住便往自己怀里拉,可离沅却惊醒了,想起自己还有讲演要发表,忙又低头跪回了地上。
慕南桀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起来。”
离沅努力回忆道:“妾身…”
“寡人叫你起来!”
他等不得,一把拽起了她,紧蹙的长眉几乎扫入鬓角,厉声问:“你是谁!”
离沅这回是真的崴了脚,一时立不住,往慕南桀怀里就跌。这举动实在僭越,左右的侍卫都大惊失色,绷紧了身子,然而慕南桀一手扶上剑鞘,另一手竟就真的揽住了她。
隔着坚硬的衣袍,她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
离沅愣了一愣,目光刚好越过慕南桀的肩膀,在他身后一众诧异的宫人之间,看到了面目苍白的筠夫人。
她伏在慕南桀怀里,对筠夫人露出一个莫名的微笑,随即捏着嗓子细细道:“陛下…陛下,妾身自南越来,进宫尚不足月余。今日先皇后的祭祀,妾身听闻皇后好舞,便自作主张,东施效颦,实在是想为陛下纾解…纾解。”
离沅提着裙子又要跪,泫然欲泣:“惊扰了圣驾,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责罚。”
一语未了,她的脸又被捏了起来。
近在咫尺,他的眉目更清晰了。还是从前那个人,然而究竟隔了十五年的风霜,再熟悉也让离沅感到怔忪。慕南桀盯着她,语气迷离,“可寡人没有见过你——”他顿了一顿,更迷了眯眼睛,“你这脸上——”
他注意到了她脸上的伤痕。
终于到了这时候,离沅也挤不出眼泪,只好干抽了抽鼻子,然后远远地看向了慕南桀的身后。慕南桀回头,顺着她的目光正好看到筠夫人。
“面容有损,不能面圣。”慕南桀挑眉,沉声道,“因为这个,你就把她扣下了,嗯?”
筠夫人打了个寒颤,忙要争辩,离沅见了,赶紧又道:“陛下!夫人扣下妾身,并非是因为妾身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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