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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老三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虽然是劫道的,但他不劫贫弱,也从未杀伤。每次劫的都是高车大马的有钱人,也不要多,十两八两,够寨子里的老老小小吃一两个月馒头稀饭就行。

当然,劫道也只是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才干,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和大家一起老老实实垦田。

就这么一个庄稼汉兼职的劫匪,前段时间劫了知府大人的道,可在湖州劫匪圈里狠狠出了一次名,更让他出名的是,那官老爷竟然事后一声不吭。

按常理来说,知府老爷这么大的官糟了劫匪毒手,怎么也得来个大扫荡——即使揪不出劫匪,从声势上找补回面子也是有必要的呀。

“扫个屁!区区两个人,就把你们这些怂包吓得屁滚尿流了,老爷养你们干什么吃的!都给我滚!!!”知府老爷回了湖州府衙,把那些护卫一个个打发到采石场看守劳役去了。

本来劫了知府大人,苗老三还是挺害怕的,打算至少半年内不能再干那缺德事了。

然而事不如人愿。

老差役翻山越岭送来公文,作为寨里主事的苗老三气得当面撕了公文,破口大骂那些贪官。

南越今年天气特别热,官府沿着官道搭了几个棚,竟然就要按人头收“清凉税”!

老差役也是个好人,没给苗老三压官威,反而劝导他:“算了,去山里挖参,那些大人就喜欢这些。”

民不与官斗,尤其是老实巴交的小老百姓不能和遭天谴的贪官斗——斗来斗去,老百姓只有死了一条。

这就是世道。

苗老三哭丧着脸:“谁还敢进山啊!这山里有妖怪啊,进去就出不来了!”

“那怎么办?”

苗老三犹豫了好久,狠下心,对老差役说:“牙叔,你等几天,我想办法凑税金。”

苗老三从灶下摸了火钳,用黑黢黢的布条缠牢了,绑在腰上,出了门。

到了寨子口,看见一个打赤膊的精瘦少年躺在大石头上晒太阳,便走过去。

“狗蛋,跟苗叔趴窝去。”

“趴窝”是苗老三对劫道的代称,就像掏鸟蛋一样,得等老鸟飞走了,才好下手,不过劫道是要等合适的对象来。

狗蛋懒洋洋翻了个身:“不是才干了一票嘛,马上就要秋收了,不缺粮食了啊。”

“要是不想趴窝,就跟我进山挖参。”

狗蛋抬手遮在眼睛上,睁眼看苗老三:“三叔,咋啦?”

苗老三叹气:“官府要收税,咱们没钱。山里不能进,庄稼还在地里,只能去趴窝。”

狗蛋翻身起来,站在石头上,叉着腰望着寨门前的大山,阴沉沉来了句:“这李夏的天下迟早要完!”

苗老三当即把少年拽下来,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进山还是劫道?”

“三叔你傻啊!进山喂妖怪吗?我可更喜欢下山宰肥羊!”

苗老三带狗蛋年顺着官道走,渴了饿了就在路边林子里找野果子挖草根吃。如此坚持走了两天,已经超出他们以前的作业范围,苗老三才敢下脚趴窝。

这天特别热,傍晚时候漫天火烧云,景色美得很,可是苗老三和狗蛋都饿得发昏,没心情欣赏景色。

狗蛋蔫蔫地嚼着草根:“三叔,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走太远了,都没什么人。”

“老是在那一块趴窝,我怕官府找上来。”

“找上来咱们就跑呗!”

“你是能跑,寨子里的人能跑吗?”

“官府又不抓他们!”

“说了你也不懂,安生点。明天咱们再往前走。”

狗蛋翻身躺在草窝里,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望着天上烂漫云霞,小声哼哼。

苗老三也饿,眼瞅着天色渐暗,今天又没收获,有些心焦。

官道寂静,细细的风声里夹着鸟叫蝉鸣,山林苍翠,天际霞收。

“轰隆……轰隆……”

趴在地上眼皮直打架的苗老三忽然被惊醒了,借着一点天光,看见左边官道上来了一支队伍,像是骑着快马,很快逼近。

狗蛋当即跳出去,嘴里喊道:“三叔,别睡啦,干活!”然后冲向那快速奔来的一队人。

没看清对方的情况,苗老三原则上是不会动手的,而且行进速度这么快,怎么看都不好惹。他立刻蹦起来,恨不得能飞出去把狗蛋扑到在地。

“你给我站住!”苗老三追着喊。

为时晚矣。

狗蛋已经借着地势直冲向那队伍中,顿时响起一阵斥停声,还有好像兽吼的声音。

“什么人!”有人喝道。

“你爷爷!”狗蛋话音刚落,地上就燃起火焰,将被他阻停的队伍圈了起来。他在火圈外叉着腰:“此山是我开,此路——咦!”

火圈里的人并没有他预想的那般惊慌,反而很镇定地收整了队伍,这让狗蛋一打看就看清他们的队伍,一时惊住了。

苗老三终于赶上来了,气还没喘匀,看到火圈里的情况,差点给吓尿了——这队人不是骑马,他们骑着怪兽啊!

怪兽一个个形似大狗,比人还高,脖子到头上都是长毛,此刻长毛下的眼睛在火光映衬下泛着凶光,盯着意图不诡的二人。

兽背上的人都是一身玄色修服,脸上戴着一样的白色无脸面具,只留眼洞看人。

有人驱着怪兽上前,苗老三心里暗叫“糟了”,只听那人道:“二位为何拦我们去路?”

狗蛋眼珠子转了转,回头看苗老三。苗老三赶紧上前,赔笑:“各位大爷,莫见怪,我们是看天黑了,点火给这来往的人照路呢。”

“火是你点的?”

“哎,路上撒点油,一点就着。不拦着各位赶路了。”苗老三拉着少年后退,还要警惕那些人。

这将黑不黑的时候,一队人骑着不知道什么怪物赶路,怎么联想都不是正常人——要么是那些传说中的玄门修士,要么就是妖魔鬼怪。看这伙人在一圈火光里,还压不住的阴测测的气息,苗老三直觉他们更像后者。

至于这火,当然不是洒油点起的,他们哪那么阔绰!

狗蛋从小就有异能,能空手搓火,长大了,更是想让哪里起火就让哪里起火,水都能烧起来。不过这异能苗老三不敢让别人发现,怕这孩子被人当妖怪逮起来,也只在劫道的时候用来吓唬人。

火圈里的人听说只是油火,便有人试图驱兽闯出去,但是那长毛兽不肯靠近火焰,怎么抽打都不动。有人喊道:“喂,你们把火给熄了。”

这火,狗蛋能放就能收,他刚要动手,苗老三一把拽住他,对着那些人道:“各位,实在对不住,我去找水来给您扑火,稍等。”

苗老三拉着狗蛋往林子里跑,狗蛋还没明白:“三叔,干嘛不给他们灭火?”

“想要命就赶紧走,把他们放出来咱们可能就没命了!”

“为什么?”

“你还记得以前挖参,被你烧死的妖怪吗?”

“呃?当时我太小了,不记得了。”

“那些妖怪都怕火,火一起,它们想灭都灭不了。”

“你是说……这些人也怕我的火,他们是妖怪。”

“八成是。”

“那怎么办?”

“跑啊!”

于是狗蛋跟着苗老三狂奔,让被困在火圈里的人十分气愤。

这火对他们有镇压效果,金吼不敢碰,他们的灵力也不能施展,难不成就这么被困在这里。

“下来,用土看看能不能盖灭。”为首的那人说道。

一伙人都跃下金吼的背,抽出各自法器挖松地上的土,一坨坨往火头上盖,还真有点用。

有一头金吼背上还驮着一个人,看身量是个没长成的少年,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身上还缠着一圈圈忽闪忽闪的幽蓝锁链,不仅让他动不了,连嘴巴也张不开。

少年盯着那渐小的火焰,心里快速念着法咒。忽而那一圈火焰爆燃,有人不注意,被燎着了,扑在地上惨嚎打滚,金吼也受惊,都往圈中心挤。

火焰爆燃之后便熄灭了,周围一片昏暗,惨叫兽吼声中,有一个纯净的声音响起:“……”

苗老三分明看到天上有星,但那一道闪电还是愰得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会要下雨吧?”

他想叫狗蛋把火头起大点,找东西挡雨,便感觉头上一阵窸窣声,然后狗蛋一身惨叫:“妈呀!三叔,你要压死我!”

“什么?”

苗老三的声音在旁边呢,那压在他身上的是谁?

伸手摸到细滑的布料,身子温软,没了那冲劲儿,倒的确不重。

狗蛋打了个响指,他身周就凭空出现三簇小火苗,照亮了周围。

苗老三看见狗蛋被个东西压着,“哎呦”了一声:“这啥玩意儿?”

“可能是个人……”

“哪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吧!”

苗老三小心把人给掀开,在火光下看清的对方的脸,竟十分俊俏,感情天上掉下个美人。惊艳之后,他伸手探了探美人鼻息——还活着,便想怎么把人弄醒。

苗老三扭头看狗蛋,却发现这小子一脸惊悚,缩在旁边:“三叔,这是荒野,天上掉下来的该不会是妖怪吧?”

“清凉税”的税金苗老三在限期内交给老差役——一件丝光水滑的袍子,让老差役拿到城里换钱,如果有多余,就请预留以后的各种杂税。

袍子哪里来的?

因为不知道这天上掉下来的美人有什么毛病,苗老三只能和狗蛋带着美人回寨子。趴窝无收,老差役出了主意,拿他们捡回来的少年的外袍去典当。

反正他们对这个少年也算有救命之恩,一件衣服就当报恩了。

狗蛋看着躺在自己小板床上,身上只剩里衣的俊俏少年,心疼的不行——那本来雪白的衣料上晕出一团团鲜红的颜色,拔开衣服,就能看见那嫩白的肌肤上有许多小伤口,现在正一点点往外渗血呢!

苗老三请寨子里的人屋前屋后采了不少止血草,正在捣草药。狗蛋捏着棉布团,沾水给昏迷的少年清理伤口。

原先也没发现这人身上有伤,袍子脱下被带走了,才发现他浑身伤口崩裂,可是把围观的寨民吓得不轻。

好在止血草对少年的伤口有用,敷草药两天后,少年哼哼唧唧转醒,一睁眼,就看到四周围了一圈脑袋,心气一滞,差点又昏过去。

“醒了醒了!”有人欢喜叫喊。

……

人是醒了,但苗老三又头疼了——这少年打醒来到能漫山遍野撒欢,除了叫喊,就没说过一个字,是个哑巴,真真可惜了那副俊俏模样,而且这多一个人就得多费一份口粮。

狗蛋本来就野,这个捡来的少年能下地走后,他就开始带着人满山掏鸟挖蕨,今天逮这个鸟,明天打那个雀。苗老三见他把附近林子的鸟祸害光了,气得骂他:“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进山给老子挖参!”

“那你可别拦我!”狗蛋扭身往寨门口去,顺口招呼,“小白,来,咱们进山!”

少年长得白皙,尤其和狗蛋对比,简直就是雪人,苗老三问不出他名字,就给取了“小白”,比狗蛋名字听着文雅多了。

果然好看的人就是被偏爱。

小白穿着狗蛋的衣服,其实也是别人给的旧衣服,苗老三胡乱下针线收小了点,拆了针脚还能变大,只要不烂,过几年还能穿。

窗外秋雨潇潇,翠竹沙沙,屋内已升起暖炉。

俊秀苍白的青年抱膝坐在窗前榻上,神色茫然,望向外面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也未发觉身边人来来去去,最后只留下一个华服男子和一老一少。

老少皆是一身素袍,挽着道髻。老者手持拂尘,即使站着也是半眯着眼、昏昏欲睡的样子;小童抱着匣子,一双乌亮的眼睛瞪大了,视线在华服男子和榻上青年之间晃悠。

华服男子正是大夏皇帝萧衍,而那榻上男子不知是何身份,与皇帝的关系耐人寻味。

萧衍坐到榻边,牵起那人的手,翻转过来,再撩开衣袖,便露出一截手臂——苍白肌肤衬着交错的绿色血管,过分诡异。

那人微微挣动一下,又复呆愣状态。

萧衍眉心成“川”,神色郁痛。

“可以了。”

老者眯着眼,敲了一下童子脑门,后者恍然,打开匣子,翻出一卷布递过去。他将卷布摊开,里面插着一排灿亮的银针,粗细长短各异,共二十七根。他取出一根,走近木榻,琢磨了片刻,便果断下手。

银针刺入男子手腕的主血管,像被侵蚀般迅速变黑。

男子有痛觉,想挣扎脱离却被萧衍抱住,闷在他怀里,声音微弱不知说些什么。

老者见状收针,扎针处立即泌出血珠,缀在光洁的腕上,停留片刻却又吸缩回去,只留一个细小的针眼。

老者“咦”了一声,再看银针,业已恢复灿亮。

银针探毒,方才见血即黑可知这人不仅毒入骨血,而且是狠厉的剧毒。但银针拔出即恢复,那血还自己收回去了,就不是中毒这么简单了。

一旁童子满心疑惑,忍不住开口问:“师公,怎么了?”

老者不再是一副困倦样,一手摩挲脑袋,一手捏着银针,很是苦恼。

“陛下,公子的确是中毒了。”

萧衍闻言,凉凉撇了这老少一眼,听老者继续道:“不过,还有些别的东西——可能是蛊。”

“蛊毒,普通银针是探不出的。不过老夫这一套针那可是……”

“别废话!可有解?”

在皇帝面前称“老夫”,这老家伙可真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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