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皱着眉头，嘴角耷拉下来，圆圆的大眼睛里很快就蓄出了泪珠。

李慧觉得自己实在拿这孩子没办法，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把饮料递了过去。鲍勃接过来，得意地冲亚历克斯使了个眼色，灌了一口，正经起来。“我不是故意要去偷东西的，我就想给比利买个礼物，他下周六过生日。”

“你不用瞒我，不说我也知道，比利上个周去了戒毒中心，我下个周就要到儿童之家了。”男孩放下易拉罐，他的声音变得低落，“他们都说戒毒中心不是好人该呆的地方。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从来不觉得他是个坏蛋。你记得他过生日的时候吗？他每次都会把一大半的蛋糕分给我，就因为我爱吃巧克力。”

李慧没有说话，她从桌上抓起一块卷饼，撕开亮银色锡纸，咬了一口。

“中心那个老货说我们以后就不可能再见面了。”

李皱起了眉头。

这饼好干。

“他去哪里都能交到好朋友，我不希望他有一天会忘记我。我想永远做他的朋友。”

“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梦见他，”鲍勃的脊背弓了起来，他双手紧握着搭在桌子上，手臂上青色的筋脉暴起。“李，”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直视着李慧，“我们是不是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李慧觉得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大口卷饼，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噎得人难受。

“所以，我想送他一份值点什么的礼物，不是那种小孩子的玩意，得是那种他会一直留着的，经常能用到的东西，”男孩突然笑了，“那种他看见就会想起我这个朋友的礼物。”

“我存了几个月的钱，但是不够。”他有些丧气，“救助中心越来越小气了，我省了好久的饭钱。”

“还差多少？”李慧艰难地咽下了那一口饼，噎得几乎要留下眼泪。

鲍勃的直觉总是很准，他们确实此生都可能不会再见面了，却不是因为他们分隔两地。

当然，比利毫无疑问地会忘记鲍勃，忘得一干二净。

吸毒过量造成的呕吐物窒息，他出现了严重的脑损伤。入院一个周，比利一直没有醒过来，也没有表露出半点病情改善的迹象。他能否醒来是个问题，醒来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也是个问题。

李慧注视着男孩，刚才塞在喉咙里的那块饼，这会儿仿佛顺着食道，滑到了心头。

“存了十五块，还差十块。”

“我替你出，”她掏出钱包，干脆利落地递给鲍勃一张纸币，“买好给我打电话，比利现在不允许探视，我替你送过去。”

她不想让男孩知道实情，他没必要知道这些。

鲍勃看着递过来的十元钱，眼睛都亮了，他看着李慧，眼角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泪光。李隔着桌子，伸过手去，揉了揉他一头棕发的脑袋。男孩把头靠在她手里，给了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啦，吃饭。”李收回手，终于又开始吃自己那半块卷饼。

亚历克斯看着鲍勃，也看着李慧。他一天没吃东西了，走出警局的时候还饿得发慌。可现在，他一口也吃不进去了。手里这份牛肉卷饼突然变得一点味道都没有了。这里面加了太多的番茄，又酸又冷。想想今晚上没赚到钱，又要露宿街头，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我吃饱了，先回去。”三口两口塞完手里的饼，亚历克斯站起身来，把剩下尚未开封的半块揣进口袋，拿着喝了一半的饮料，打算离开。

“你稍等，路上冷，我一会儿开车送你们。”李慧站起身来，叫住他。

十六岁的金发少年已经比李高出不少，他回过头来，俯视着她，盯着她的眼睛，冷冰冰的目光带有穿透性。

他不需要人的怜悯和帮助，他不是鲍勃，更不是比利。

“我不用你管。”说完，少年扭头走出小店，不等李慧追出来，就钻进了黑暗中。

“真怪。”李慧想。

走在路上，穿过一条条路灯照不到的小巷，亚历克斯始终紧紧攥着口袋里尚温热的锡纸包。肚子饱了，身子暖和了，心里却凉冰冰地。饥饿感已经牢牢地寄生在他的身上，它不过是从胃袋转移到了心间。

鲍勃怎么敢相信救助中心的人？

那个女人真的值得信任吗？

她一定是中心新来的，她不认识他。

她救过自己，两次。

今天如果不是她，他一定还饿着肚子被关在警察局。

她似乎很喜欢鲍勃。她会认真地听鲍勃的辩解，她相信那家伙的每一个字，她还会摸摸鲍勃油腻腻的脑袋，她看着那家伙的时候，眼睛里有他不曾见过的温柔。

一个人的眼神会掺假吗？

亚历克斯不知道。

但他替鲍勃高兴，那家伙真幸运，能脱离那个鬼地方，转去儿童之家。

是那个女人帮得他吗？

凭鲍勃自己，成年之前，想从中心逃出来，根本不可能。

他有些嫉妒，不，他很嫉妒。

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好运气。

找到一个避风的巷子，亚历克斯靠着墙坐了下来，揣着已经冷掉的半块饼，亚历克斯拢了拢卫衣的领口。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好人呢？

也许这一切都是上帝对他的惩罚吧。偷车，抢劫，打架，伤人，他都做过，可那都是为了活下去。

活着也是罪过吗？

亚历克斯倚着水泥墙，眼皮开始发沉，他想睡一会，就睡一小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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