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想起一周前自己跟杜克太太的那番对峙,心中一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鲍勃透过泪水看到李慧的表情,一下子慌了神,“他真的不是个坏人,你相信我,你们只是不愿意去了解他而已。”
“李,你跟那些人不一样,相信我,他真的是个好人。他是我的朋友。你是我最相信的人。”男孩的湿漉漉的眼睛里含着令人难以拒绝的期待,“你会帮他的,对吗?”
李慧看着他,心里一阵阵发慌,但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答应你,如果找到他,我一定帮他。”她摸了摸男孩的头,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好好学习,记得给我打电话,有时间我就去看你。”
把鲍勃送上车,目送着印有儿童之家鲜亮标志的橙黄色面包车远远地离开救助中心,李慧松了一口气。
一种奇异的沉重而又轻盈的感觉充盈在她的心间。她卸下了一副重担,心头却又好像压了一块巨石。走在路上,她觉得自己的脚步就像浮在云端,坐回自己那辆本田车的驾驶座,她点燃了一支万宝路。
白色的烟雾在不透风的车内盘旋着开疆扩土。李慧把车窗打开一个小口,风挤了进来,瞬间撕碎了烟雾凝结而成的幔帐。
鲍勃走了,比起救助与被救助的关系,李慧觉得那个男孩更像是,孤独而平淡的生活中陪伴自己的一个小友。眼见着救助中心最后一个与自己相熟的朋友奔向更好的未来,她当然是高兴的,可分离使喜悦蒙上了阴影。
人这一生总在路上,在路上就难免会孤独。
掐灭香烟,李慧发动了车子,她今天没有加班的心情,一路往家赶。
她住在市郊一个不错的社区,离工作的力学所有一段距离,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对于李慧一个人而言,房子的面积大得离谱,两层小楼带阁楼和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那是自己原本的导师奥古斯都教授一家的住处。教授离开国立大学后在美国找了份教职,托付李慧顺便帮忙看房子。因此尽管地段不错,配套设施齐全,甚至有全套的安保系统,她要付的租金却十分低廉。
奥古斯都教授是不会再回来了。
对于一个老师而言,抛下还未毕业的学生就跑路的行为并不道德。但李慧理解他,她从未因此怨恨这位老人。养子本的离世对这位年近耳顺的教授是个莫大的打击。以至于,他在加国停留的每一天都变成了对精神的一种残酷折磨。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也开始依靠药物试图振作起来,可惜所有的手段都没有见效。
谈到本,李慧对他并不很熟悉。只知道这个年轻人原本也是救助中心的孩子,七八岁的年纪被教授收养,玛丽对他的评价是热爱交际,开朗又聪明。李慧来到加国读书的时候,他正在南部某个大城市读大学。
大学对于刚刚脱离家庭束缚的年轻人而言,即是急速成长的锻炼场,也是放纵自己的好地方。爱交朋友的本很不幸地选择了一些错误的陪伴者。他充满无限可能的生命最终停留了在草长莺飞的加国春末。
吸食致幻剂,车祸,尸体只剩半边脑袋和一条腿。而就在这条生命消逝的一个月之后,加国政府进一步放宽了药品管制。大麻合法了。教授一病不起,最终拖家带口,远离了生他养他又让他失望绝望的故土。
回到家,打开房门,李慧觉得这间屋子空得吓人。安静的社区显得格外压抑。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感到疲惫。当天夜里,躺在橡胶床垫上,她又一次失眠了。
睁着眼睛看向黑暗中,借着透过厚纱窗帘的微光,她环顾自己的卧室,摞在屋子一角的那些书有着比灰黑的夜色更深的轮廓线。她坐起身来,下床,拉开窗帘。今天是个阴天,夜空中看不见月亮。李慧走出卧室,摸索着下楼,打开了餐厅的灯。
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她。深夜,开着暖气,还是觉得冷。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吞下两个地西泮,李慧拉出了餐桌旁的椅子,坐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比利死前那个平静而又放松的笑容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他超脱了,”李慧是这样想的,“也许死亡最终给予人的就是超脱,脱离痛苦,超越羁绊,走向永恒的安宁。”
永恒的安宁,这是神赐予逝者的祝福。活着的人永远也没有机会染指。
药效很快,半个小时后,困意袭来。李慧的眼皮开始发沉,混沌中,她好像看见了无数个幻象,教授,玛丽,仅在照片里见过的本,杜克太太,今天见到的那个胖妇人,死去的比利,活着的鲍勃,还有那个金发少年,都站在了自己眼前。
啊,那个漂亮的金发少年!
他站在人群中,无声地向她伸出了手……
“救救我”他说。
不一会儿,李慧就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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