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的周五,李慧本周内第一次按时下班,她打算做点儿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亚历克斯六点到家,扔下装满书的背包直奔厨房。
“今天都干嘛了?”李忙着切菜,一转身发现了靠在厨房门口的男孩。
“老样子呗,打工,去图书馆。对了,有人推荐我一本书,挺有意思。”
切好的蒜末与平底锅里烧热的油相遇,嘶的一声,烟火的香味在厨房弥散开来。
“我没看完,是个野蛮人走进新世界的故事。他对新世界充满好奇,十分向往,但最终却发现自己始终格格不入,新世界并不是他理想中的归宿。”
“帮我递个盘子,先去洗手,马上吃饭。”
她打断了他,亚历克斯弯下腰,从消毒柜里拿了一个骨瓷盘,递了过去。
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坐在餐桌前,李慧端着粥碗,面带笑意地看着男孩吃得正香。他一口咬了小半个馒头,又扒了一大口菜,腮帮子随着咀嚼,不时地鼓起来,活像只仓鼠。
“同我讲讲那本书吧。”
“美丽新世界?”
李诧异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觉得,为什么野蛮人始终跟新世界格格不入?”
“因为其他人都是机器里造出来的,但他不是,他有母亲。”
“就因为他有母亲?”李慧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觉得是这样的。”
她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反问道:“抛开这本书,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亚历克斯,你觉得是什么组成了一个家庭?”
“人,父亲、母亲和孩子就是一个家庭。”亚历克斯回答的干脆利落。
“如果我把一个机器制造的婴儿交给一对儿夫妻扶养,这能算一个家庭吗?”
少年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就说明,孩子是人类分娩的,还是机器制造的,也没什么差别嘛。”
少年想要张嘴反驳,但李说得似乎没什么问题,他找不到能反驳的地方。
“那我们再极端一点,三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能算一个家庭吗?”
这次,少年很坚定地摇了摇脑袋。
“那么,如果这三个人,像你我一样,生活在一起,经历了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这时候,他们能算一个家庭了吗?”
亚历克斯愣了一下。李是在暗示什么吗?他放下了手里的馒头,连咀嚼都慢了下来,他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不太确定,紧接着又点了点头,最后疑惑地望向李慧。
她正微笑着,看着他。
“所以,到底是什么组成了一个家庭?”
亚历克斯认真地想了想,他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他心底有一丝窃喜。
如果能够一直跟李生活在一起,是不是有一天,他就能变成李的家人呢?
李慧端起粥碗,嘬了一小口。“作为个体的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人和人之间的联系。联系建立,个体就会拥有身份,一个又一个独立的个体就能够组成家庭、集体或者任何他们想要组成的团体。”
李慧笑了笑。“回到书里,你说的野蛮人,作为人类分娩的婴儿,他的母亲爱他吗?”
“不爱,他妈妈认为生下他是件非常耻辱的事情。”
“那她努力养育过他吗?我是指她有试图建立他们之间的联系吗?”
亚历克斯喝了一大口粥,烫的直吐舌头,含糊地回答道,“没,我觉得没有。”
“这样看来,你觉得他同他的母亲之间的关系,跟机器和机器诞生的婴儿有什么区别吗?”
少年愣住了。
不可能,一定是有区别的。
李放下手里纯白的骨瓷碗,直视少年的双眸。
“野蛮人跟所有机器生出来的孩子不都是一样的吗?他也算不上有过家庭。”
“不仅仅是家庭。作为人类构成的社会当中的一员,最重要的就是与其他人建立联系。”
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建立联系就是结缘。结父母子女缘,结欢喜姻缘,结同舟共济缘,甚至工作也是在结工作缘。
人的一生就是缘起缘灭的一生。
“一旦联系被切断,人就自然而然地被排斥在联系构建而成的团体之外。当所有的联系都被切断的时候,这个人就跟社会绝缘了。那时候他就是一个人,一个不属于任何集合的孤独个体。”
“野蛮人,就是一个孤独的个体,跟新世界里任何一个孤独的个体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李慧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像只蛰伏在暗处的蜘蛛,用思维和逻辑织就陷阱,优雅而冷静地吸引着,等待着亚历克斯落入其中。
“所以,你觉得为什么野蛮人始终跟新世界格格不入?他为什么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建立联系,然后融入那个社会呢?”
“他也试着交过朋友,他应该有朋友,不,当我没说……”少年一张嘴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是啊,他试着交过朋友,但却无法融入社会。为什么呢?”
“认真想一想,他这个个体的与众不同之处,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特立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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