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沙滩排球场的四周被郁郁葱葱的荷花围了个严严实实，荷塘里的青蛙一定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并且个头肥大，身体强健，心情愉悦，不然是无论如何也演奏不出这么美妙、欢快、响彻云霄的“呱呱”交响曲的。

程英桀从倒车镜里看到元尹过来了，从驾驶坐出来，绕到右边，给她开了右侧的车门。

“元老师！哎呀，元老师啊！”

门卫李叔看到元尹，一个机灵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和手里摇动的蒲扇，从警卫室门口的小板凳上弹起来，叼着烟，一颠一颠地拖着有点不太利索的腿，小跑着过来，兴奋地说，“元老师，我说谁呢，这车气派的，不便宜吧？你们年轻人怎么说来着？奥，对！豪车啊！还有这小伙子，比那电视里的那个...那个上海滩许文强还要帅气，我刚还和老王说着呢，原来是元老师的男朋友啊！元老师好眼光啊！哈哈哈...”

“李师傅，不是...”

“奥，你看我都给激动忘了！”说着忙从制服胸前的口袋里，麻溜地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边推搡着递给程英桀边说，“你不要嫌叔的烟差，叔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来，将就着，抽一根！”

抽烟的人真是热情啊，碰到熟悉的或是初次碰面的，不管在路上还是工作场所，总是拿出烟分给对方。不管旁边几个人，一人一支。

他是将香烟当做是小时候与人分享的糖果了吗？

“叔，我不嫌弃，但我真的...真的不抽，我...”程英桀摆手拒绝，但一来二去的，还是敌不过李师傅的热情，硬是把烟塞到了他手上。

元尹给程英桀递上一个眼神，意思是，你就拿着吧，也不要解释了，不然我们怕是走不了了。

门卫室里开着很低的空凋，门却虚掩着开出很大一条缝，透过前窗的毛玻璃，隐约可以看见王师傅正在给一个访客认真地登记身份信息。

王师傅是个标准身材的中等个儿，访客比王师傅高出近一个脑袋，身形却很消瘦，边咳嗽边在王师傅的指挥下，低着头快速地在登记本上写着什么。

王师傅的工作态度一丝不苟，和李师傅是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两人成为最佳拍档。

一个负责干活，一个负责八卦。

“谢谢叔，下次来，我请！那回见啊！”程英桀晃晃手里的烟，生硬地把它别到耳后，对李师傅摆摆手，给元尹关上车门，坐回驾驶座，然后把烟拿下来放在档位杆旁边的盒子里，和许多硬币一起。

李师傅眯起眼睛，眼角三条深深的皱纹和射线一样朝两旁的太阳穴放射，露出一口泛黄的烟牙，热情地对程英桀说，“好！常来玩！”

程英桀和元尹同时对他摆摆手，然后摇上车窗，李师傅带着慈父一般的笑容，按下手中的遥控器，横杆向上缓缓起开，车子终于冲出了校门。

“哈哈哈...”

后座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元尹回头，程绵绵正趴在后座椅背上，笑到不能自已。

“程绵绵！你打住啊！”程英桀宠溺地朝她笑笑，又转头对元尹说，“这么多年了，李叔还是一点没变啊，还是那么热情又八卦，看来我下次真得特意来一趟，给他带包烟。”

“哥，那个...”程绵绵一抬头，忽然紧急刹车，止住了笑声。

“怎么了？绵绵！”元尹和程英桀对视一眼，转头问她。

“元尹姐姐...”

“哎哎哎！不是说了，在学校要喊元老师嘛！”程英桀有模有样地教育道。

“哥，这不是出校门了吗？”程绵绵反驳道，然后忽然趴上来，把脸凑到元尹旁边，说，“元尹姐姐，我刚好像看到任然了。”

元尹伸手把程绵绵的脑袋往旁边掰了掰，然后往她身后的后车窗看去，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挡住了视线，而且程英桀的车速太快，车子已经离开校前广场，进入学院路了。

但元尹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周边有一阵很熟悉的人的气息，离的很近，又刻意地不敢靠近，具体的她也说不清。

“怎么了？是看到什么了吗？”程英桀看元尹的表情严肃起来，松了松油门，往后视镜瞅了瞅，只看到一辆离自己很近的黑色奔驰。

“没...没什么。”元尹侧过身，问程绵绵，“你刚刚说看到任然了，他在校门口？”

“就在荷塘边，额，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东南角那个位置，正对校门口，离我们比较远，但他那么高，那种又刚又冷又内敛的气质很特别的，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回头的时候，刚看到他推着他的山地车，站在荷塘边，看起来是要出校门的样子，好...好像又在叫什么人。哎呀，反正感觉奇奇怪怪的，不过这个点，马上就要上课了，他要出去干嘛呢...”程绵绵从回答元尹的问题到自言自语，最后干脆陷入自顾自的沉思。

你一眼就认出他，难道不是因为他穿着招摇过市的大红色球衣吗？元尹心想。

“绵绵，今天下午，政教处老师过来查统一着装的时候，你在吗？你知道任然到底怎么了吗？”元尹继续问道。

“绵绵，你别理她，都下班了，还操心着操心那的，真是！”程英桀看了一眼内后视镜，刚好和程绵绵的目光对上，顺手把音乐切成欧美摇滚乐，还故意调大了音量。

“别闹，我有正事，你专心开车！”元尹活动活动有点僵硬的肩膀，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程绵绵。

“那个，今天任然真的超级燃！”程绵绵回过神，忽然眼睛放光，顿了顿，看了看程英桀，又继续看着元尹说，“元尹姐姐，我在想，我说了之后，你会不会感动哭啊！”

“快说快说！”

“好了，别卖关子了，说吧！”程英桀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同时伸手关了音响，车里瞬间安静下来。

绵绵调整了姿势，趴到程英桀和元尹的中间，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政教处来查校服，我们班有好几个同学都没穿，具体几个我也来不及数，反正检查的老师一进来，大家就和黄赌毒案发现场一样，赶紧把椅背上的衣服披上，现场一阵混乱之后，马上就安静下来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家就继续埋头写作业，和往常一样，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了。但是没想到，政教处的老师今天似乎心情不好，不依不饶，说我们是形式主义，穿校服就是为了应付检查，还说要去翻监控查到底是谁没有穿校服。当然，这些都没什么，最后...最后...”

“最后怎么了？”元尹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有点着急。

“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啊，妹妹！讲故事要有逻辑，语言要精炼，知道吗？”十字路口，刚变红灯，估计要等上一会儿，程英桀把车停好，催促程绵绵讲好接下来的剧情。

“哎呀，你们都别着急嘛，听我慢慢道来！最后...元尹姐姐，这段我说了你先不要生气哦，后面还有剧情翻转的。”看到元尹点头了，于是放心大胆地继续说下去，“最后，估计政教处的老师是因为我们班这样应付检查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的有点生气，也可能只是想教育我们一下，就说我们班行为习惯差，说不注重细节的人是不会有前途的，还说...还说我们班这样，就是因为，班主任年轻，只知道和学生打成一片，只会放纵，不会严管，这样是会害了我们的。然后...然后任然就‘啪’地拍着桌子站起来，那气势连我们都被镇住了，然后说批评我们可以，我们不穿校服是我们的错，但不能因此就否定我们班主任，不能以偏概全地说我们班主任不会管，还说政教处老师的育人理念落后。他说的真的很好，我们全班都为他鼓掌。总之，当时的场面真的燃爆了。但...结果就是政教处的老师本来就在气头上，再加上当时的场面，老师也很难下台，任然就被处分了。”程绵绵说完，垂下头，以表示对任然被处分这件事的惋惜。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这个处分，不是因为拒不穿校服，也不是因为一时冲动的顶撞。

她从程绵绵这个第三人口中，终于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绿灯终于亮了，程英桀把车启动起来，抬头看后视镜的瞬间，发现后面还是那辆黑色的奔驰，一脸紧张地转头对元尹说，“尹尹，我怀疑我们被跟踪了。”

元尹眼睛有点泛红，转头看着窗外说，“我们演的是生活小剧场，不是谍战剧，也不是警匪片，跟踪我们干嘛，去婚礼现场蹭吃蹭喝吗？”

程绵绵说完，也转头看着旁边的车窗，车窗上反射出元尹的影子，她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情绪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过来，小声地问，“元尹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元尹继续看着窗外，故作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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