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对他来说，太刻骨铭心，或许师父认识到这一点，才对他说那句话。

只是失去金麒麟，他又拿什么与凤乾对抗。

新酿的勾魂香尚未入味，是夜，我又向陈叔讨来一坛青岚酒，只是等了半夜，那酒鬼上神愣是没现身。

这一夜我并未怎么睡着，筹划着明日亲自去一趟妖界，不光为了娘亲，还为了烨离。

血脉混族，三代而纯。若果娘亲因为血脉不纯而遭白帝嫌弃，那么，她定然是半妖。不过，娘亲自小长在仙城，又如何与雪凤一族有怨仇？

是时候去见一见这位名义上的舅舅了。

本仙子满心打算，第二日却泡了汤。

*

“这……这就是苍舞山？”我惊异于眼前的景象，枯树黑岩，乱石偃蹇，莫说雪岩，就是山溪都找不到，一片被烈火焚过的景象。

我记得凤凉当时说——“当年凤遴王离开前，曾留下一书藏于苍舞山下的一块雪岩中，那雪岩左是一道溪，右有一棵梦丹树，可辨可认。”

我不解看向烨离，他却目光沉沉，神色未明，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良久，他才淡淡道：“这个地方其实我在七岁那年就来过。”

七岁那年……玄凤一族出事大概就在他七岁的时候。老实说，他父亲凤遴去琴荒雪域前在这个地方留书已经很让我费解了，现在又抛出句出我意料的，难不成……

“你早就取走了凤遴王的留书了吧？”我了然道。

“没有。”薄唇轻轻浅浅吐出两字，目光飘向黑乎光秃的山头，“被幽火烧过的地方寸草不长，她应该很恨我父王吧。”

“谁？”我一愣。

“我母妃。”

我又是一愣。

烨离却转头看我，“有没有兴趣听她的故事？”

那是他从未流露过的凄然的神情，如果说，他对雪凤一族的遭难，哀痛最终化做复仇的决绝，那么这种令人心碎的无奈哀伤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她本是一只狐妖，在她们家族最不起眼的那种。她与我父王相遇就是在这座苍舞山里。当年我父王奉前凤皇之令到这一带寻找雪心玉的线索，不甚被邪祟缠上，是她救了我父王一命。不用我说，你也该猜到后面的故事，就在那块雪岩上，她生下了我。她长情，而我父王却并非那种沉迷情事之人，一年腻处下来，我父王对她渐生厌弃，加之，凤皇一再催促之下，他便趁她外出之时，带着我离开，并留下绝书一封。

“只是，我父王并没想到，后来一直未曾看上其他女子，甚至拒绝凤皇赐婚，皆是放不下她。但他一向气傲，宁可忍受相思折磨，也不会再去找她，只是于寒夜孤灯下一遍一遍写苍舞山与她的名字。

“直到让师父带我离开妖界时，他也没有把真相告诉我。他以为瞒了我所有，包括凤乾毒害雪凤一族的事。去人界之前，我让师父带我来到这里，这里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她心中的爱与恨必是同那幽火一起焚尽在这苍山之间了。”

我静静地听完，心里隐隐堵得难受，凤遴明明还是爱她的为什么不去找她，就因为放不下颜面，错失一段姻缘，根本就是得不偿失嘛。

“凤遴王让你来这里，肯定是想让你把当年的事情解释给她听。”

有多少恨便有多少爱，她能召唤幽火烧尽这苍舞山，那她的爱便是十里葳蕤，日暖春晴。

“他大概以为她还在这里，只要我来了这里，就能见到她，只要她见了我，便能认出我……却从未想过，她可能再也不愿等他……”

清泠泠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哀伤，我的心跟着难受起来，烨离他也很想她吧？从小没有娘亲陪伴，后来家族覆灭，身负血海族仇，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

心念动间，不由伸出手，轻轻握上那只负在身后的手。

指尖微凉若玉清溪水，只是在我握住的一瞬间，那只手微微一颤，然后轻轻回握了我。

脚下万物俱焚，一片死亡灰烬，然而此刻的我丝毫不觉得它们碍眼，身与心仿佛漂在天际的浮云，陷入一片柔绵熏熏然的酥香——这怕是勾魂香也无法达到的境界。

那日，我们谁也没再说话，站在那苍舞山上，静静吹了一下午的山风。

*

苍舞山地处妖族与人族接壤之地。西为妖界，东为人界，原本这苍舞山上灵气甚足，各方生灵慕名而居，就连人族也有苍舞山山下安寨立村的，依仗山中丰阜物产，繁衍子孙。

烨离说，要找她，可以先向山下村民打听一下这幽火之事。

于是，暮色四合之时，我们便去了苍舞山脚最近的一个村庄。

奇怪的是，这苍舞山上焚烧过后一片黢黑，片草不生，而山脚树木却依然葱郁。远远看去，一黑一绿，倒成了泾渭分明的奇景。

还没进村口，就见一女童在一片乱石间翻找着什么。

这片乱石从苍舞山一直向下铺伸，乱石间杂草丛生，有的已经齐人高，不过看这乱石的走向与痕迹，很久之前，这里应该是一条潺潺淙淙的山溪。

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那女童从乱石间站起来，见到我们，清澈的瞳眸闪过一丝讶异，用满是泥沙的手将被山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用那脆生生的童音问道：“咦，你是谁？”

来人界之后，尽管逛过几次街，要说跟小孩打交道，还真是第一次。看了眼身边的烨离，一脸漠然，心道是不能指望他了。

朝那女童亲和一笑，“小妹妹，我们在这一带游山玩水，不小心迷路了。天快黑了，却找不到住处，不知道这村里是否有落脚之处？”

哪知这女童一脸老成，疑惑道：“你们？游山玩水？村长说，这山是鬼山，水也早在十六年前就干了。你怎么游山玩水的？”

然而让本仙子老脸一红的并非那女童的质疑，而是烨离不可思议的见鬼似的目光。

我轻声嘟囔道：“我这不是在帮你么，你都不吭一句，我要不编鬼话，哪找得到过夜的地方。”

他虚握了拳，掩嘴干咳了声，“谁说要在此过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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