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迟轻轻抬了眼皮,月色映进他琉色的瞳仁中,神色淡淡,不管其他,也没有解释的意图,甚不在意的谢予迟转过身往前走去。
一脸惊愕的蒋黎书连忙跟了上去,“原来你一直都是个男人!”
“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厉害,可你……天啦!”她想问想说的太多,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
“还想不想救人?”许是因为现下的蒋黎书太过聒噪,谢予迟顿住身形,停下来反问。
险些忘了正事!她一拍脑袋,连忙开口“你方才阻止我作甚?”
“蒋大将军他们并没有被关押在那处,你去了只会自投罗网。”谢予迟说着,继续走路。
“那他们到底在哪里?”蒋黎书疑问道。
“徐州城。”
言简意赅地吐出几字,谢予迟便施了轻功加快速度,而蒋黎书见状,也立即跟上了他的身形。
入城之后,两人走在街道上,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处高匾红门前。
“我还是想问,郁晚晚知不知道你是个男人。”摸着下巴,蒋黎书粗略地扫了一眼牌匾上头的字,然后又盯着谢予迟的脸打量。
“知晓。”
得到回答,蒋黎书不依不饶“那你为何要假扮长玥入宫?”
“为了晚晚。”谢予迟一边答话,一边皱着眉,望向石狮两侧空荡荡的位置,似乎在微微思虑什么。
“那你到底是谁?”
“她两年前辜负的一个戏子。”
“那……”蒋黎书还要问这问那,却被谢予迟冷声打断。
“你没看见这是什么地方?”
“衙门啊。”蒋黎书挑眼回答,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这……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倏得睁大了眼睛,面对谢予迟那副仿佛在看一个痴呆的表情,难以置信开口“你的意思是……”
蒋黎书微微靠近了谢予迟,故意压低了声音“我祖父他们被关在了这里?”
什么话都没说的谢予迟拉开了同她的距离,似乎生怕被这人反应迟钝传染,然后转过了头,往前走几步。
不知这人卖着什么关子,蒋黎书也跟在他后头巡视着四周。
“回去。”约摸着半柱香的功夫,谢予迟迈步往回走。
“什么?我们不闯进去救人啊!”蒋黎书已经准备掏刀。
“若你想被箭射成筛子,那便去吧。”谢予迟寡淡地瞥了一眼她,然后抽身离去。
见人离开,蒋黎书握紧了手里的刀柄,暗骂一声,接着也跟随谢予迟离开了徐州衙门。
他们又绕过了几个街巷,最后进入一家客栈,直接上二楼来到最后一个房间推门而入。
“主子。”戾风守在门口,见谢予迟走进立刻行礼。
“哎呦,吓死我了。”跟在谢予迟身后的蒋黎书叫了一句。
“蒋小姐。”戾风接着朝她抱拳。
“你去了那徐州府尹陈柄发的私府,有何发现?”谢予迟来到一房间内的桌前坐下。
“禀告主子。”戾风说道“虽然陈柄发向外宣称从外头抓住的两名匪首关押在了衙门,但他府内有一处后院无论是明侍暗卫都部署的异常密集,所以属下猜测,两位将军应该是被关押在了陈府,而且,那位身边的秋月也在院落里出现过。”
“是吗。”骨节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手里的杯沿,谢予迟双眸微沉,长卷地睫毛掩盖住眼底思绪。
“那还等着什么,我们去把人救出来!”蒋黎书说道。
“蒋小姐,请稍安勿躁,如今属下只是猜测,仍需观察几日方得定论。”戾风出声劝阻。
虽心里急切,可蒋黎书清楚自己脑子不够好使,若是冲动还得拉人后腿,所以她只得连啧几声,憋住性子在房里来回走动。
“郁广冀这个王八蛋!”突兀的一句骂声,让房里的另外两人侧目。
“他们看守蒋家军的地方,我说看到的几个头目怎么这么熟悉呢!那不是郁广冀身边的几只走狗吗?”
在谢予迟的眼神授意下,戾风快步来到蒋黎书身前。
“蒋小姐,得罪了。”话毕,戾风捂住了蒋黎书的嘴。
“你的声音再大些,楼下的人可都能听见。”谢予迟唇角微勾,笑道。
“戾风”他转向一侧,继续开口“明天白日你再同我去一趟衙门,今日我寻遍各处,也未见他的踪影,恐怕……”
戾风心领神会,知晓谢予迟是在担心谢琉先一步去了京雍。
的确,在得知蒋家军从西境回京的路上失踪一事后,他便隐隐有些猜测,这谢琉,恐怕是同郁广冀搭在了一起。
就在蒋黎书愤愤不平地拍开戾风的手之时,窗枢处忽然传来一阵细弱的敲击声,听似零落,却极有规律。
房中之人皆屏住了呼吸,而谢予迟则是快步走到窗前,将窗户拉开一道缝隙。
眨眼间,一只脚下绑着纸条,灰青色的小鸟便钻了进来。
好看的眉微蹙,谢予迟立刻解下纸条打开来看。
看完之后,他将纸条攥进手里,瞬间脸色蒙上一层阴影,接着大步朝外走去。
“主子。”戾风出声唤道。
“你在此处,同蒋黎书一道等着怀瑾过来,我必须立即回京。”
“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涌现丝缕不安,蒋黎书追问。
谢予迟已经踏了出去,只留一道泛着冷意的余音蹿入他们耳中。
“晚晚出事了。”
三日的时间很长,长到三十六个时辰都可令无所事事的人心烦意乱,三日的时间也可以很短,短到眨眼而过,繁忙到脚不沾地的人还依旧恨着时不我待。
景宁公主当属前者,可又不同的是,她虚度的三日却心如止水。
端坐在院落的临水回廊处,郁烨的目光渐渐自池中那一株枯败的荷根处收回,浅浅淡淡地落在跪在自己跟前的侍女身前。
“想好了?”淡色薄削的唇轻启,话语间没有带着一丝温度。
“是,公主。”地上的女子语气坚毅。
“既然如此,你家人的仇我应下。”郁烨垂眸,朝着身侧的书墨抬手。
“站起身来。”她对地上的女人说道。
那侍女应声而起,站的挺直,随后书墨走到她跟前,一掌既出,直接击碎了她右侧的肩胛骨。
只听她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
郁烨见状,走到侍女面前,从袖口掏出一方瓷瓶,倒出颗黑圆药丸递给了她。
“服下,暂时止痛。”
等到那侍女接过吞下,郁烨才接着说道“我不会给你下迷药,但你要知晓临阵脱逃的后果是什么。”
“奴婢谨记!”
“好。”郁烨转过了身,继续回到木椅凭栏处斜倚坐下。
“书墨,带人去沁央阁。”她低垂眉眼,再次盯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
“属下遵命。”
既然三天的时限已到,郁广冀自然如约而至。
夜色将长街尽头吞噬殆尽,只余各府各铺门前两盏红灯照染着黑暗。
睿王治水有功,加上因这一事还失去了双腿,一时竟成了百姓心之所向,城中人无一不称赞叹惋,就连平日里茶楼最喜爱讲奇异志怪的说书先生,近来都换上了郁广冀的治水传奇。
而人们口中顶个夸赞的功臣,正堵在景宁公主府大门处,看着手底下的侍卫将公主府围得水泄不通。
听闻郁烨在这三日内并无动作,他越发笃定这回是拿捏到了人的软肋,于景宁公主来说,无非就是靠着蒋家与天家这两座大山,若是倒塌下一座,景宁的势力将大不如前。
不过,他并不想就这般撤去她的所有退路,毕竟蒋家与郁烨对他来说还是甚有裨益。
瞥见身侧之人心情大好,邬琉抬手,轻笑道“看来王爷这次是胸有成竹。”
郁广冀望着景宁公主府的牌匾,摊开衣袖,“十足的把握倒也谈不上,收不了蒋家,但是郁烨这枚棋子本王势必拿捏的住。”
“放心。”他侧头,眼神深沉,“你我之间的约定,依旧履行。”
“那便……多谢王爷了。”邬琉舒朗一笑,顺势退后让步,摊手道“王爷,请。”
将手端放在两侧椅扶处,郁广冀便被侍卫推入府内。
当他进入门口之时,便瞧见书墨站立在那里,似乎已久候多时。
“书墨参见睿王。”他拱手行礼。
郁广冀挥袖,道“免礼。”
“公主已在内院等候王爷多时,请王爷随着侍卫入内。”
微微颔首,郁广冀便被推到了前处,书墨垂首,拦住了即将跟上的邬琉。
“邬公子,请您在前厅等候。”书墨淡漠出声。
“看来公主是不愿见邬某了。”邬琉状是愁郁,轻叹一声“也罢,那在下便在外头等着王爷吧。”
“闫凌。”书墨朝身后抬手,“先带睿王殿下入沁央阁。”
“是。”闫凌走上前,朝郁广冀俯身行礼。
“王爷,这边请。”
既然睿王已经跟随闫凌先行离开,书墨便对邬琉开口说道“公子,请随属下入前厅。”
“好,前日过来未能好好观赏这景宁公主府,今日倒是得了个好机会。”悠闲抬步,邬琉四处张望,跟着书墨走向另一处方向。
同郁广冀彻底分径之前,邬琉回眸,望了一眼他行去的地方,脸上的笑意凝结在了眼底,取而代之的是涵盖鄙夷的深长意味。
事情还要自三日前说起,他午时从景宁公主那处回到睿王府之后,便发现自己袖腕处多了一个荷包。
想起自己出景宁公主府前擦肩而过的侍卫,邬琉饶有兴致地拿出荷包。
将荷包收入袖中,他向郁广冀辞离,回到了自己房中。
将荷包打开来看,里面空无一物,与此同时,郁广冀为他派得贴身侍卫忽得在门外敲门。
“邬公子,王爷在书房等您议事。”
“在下正更换衣物,这便前去。”
说完,邬琉便坐在椅子上,拿着手里的荷包打量,忽然嗅到这荷包上一股浓烈的胭粉味。
等到屋外人脚步声走远,他将那荷包丢在桌上,打了一个响指。
话音刚落,一个高挑的俏丽女子便出现在房中。
“春花,去给我查查这荷包上的香料出自何处。”
“是!”那女子殷切应下,立即翻窗而出。
待他敷衍完郁广冀,已是一个下午过去,再回到自己房中,春花已经候在了那里。
“查的怎么样?”
“回禀主子,这香……”春花脸色有些微红,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怎么?”邬琉回头盯看踌躇之人,语气上扬。
“这香乃是胭脂醉,出自皖香苑的……的清倌楼。”
“是吗。”邬琉笑意愈深,眼尾轻挑,让人分辨不出这是怒极反笑还是不甚在意。
尽管谢琉不知道那公主府的侍卫塞给他这什物有何意思,不过为了一探究竟,他还是趁着夜色来到了皖香苑附近。
经过一处巷落之时,他发现有一黑衣人隐在黑暗处,但那身形,同白日里与他错身而过的侍卫如出一辙。
想了想,邬琉转身,朝着跟在自己后头的侍卫摆摆手,指向皖香苑的门口“既然各位都随在下来了,就不如进去小酌一番。”
那几个侍卫面容隐隐有些难色。
邬琉笑笑,转动几圈手里的赤色佛珠,率先走进皖香苑,那几个侍卫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他们刚踏进去没多久,就被几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妖娆男人缠住了身形。
满脸笑意邬琉站在老鸨身边,抬手,随意丢给她一掂金子。
“给我缠住这几人,两个时辰,办的到吧?”
老鸨看见金子,自然是喜不胜收,立刻连声赔笑“没问题!公子,包在咋们身上。”
微微点头,邬琉瞟一眼被不休不饶纠缠的几个身影,便悠悠然地移步离开了皖香苑。
回到方才那处院落,邬琉立刻见眼前一黑,竟是被人套进了麻袋里面。
“邬公子不必担心,这是公主的独特请人方式而已。”
的确,就连堂堂相国廖云淮也逃脱不了这种会面的必经过程。
出人意料的是,邬琉居然也并未反抗,直接就让人把自己扛了回去。
见到郁烨的第一眼,邬琉便知道自己应是被带入了景宁公主府,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石室中,除了最中央的简易木桌,这间不大不宽的石室也没了其他物件。
周围墙壁平整光滑,连一个凸出的烛台都没有,巡视下来,只有郁烨后方有一个通往外界的门,而那个应该是她贴身侍卫,容貌凌厉俊逸,静默地守在门旁。
“招待不周,二殿下见笑了。”郁烨双手端放置腹前,抬眼浅浅勾唇。
邬琉舒颜一笑,将手臂搭在桌上,看向郁烨“在下同他,就这般相像?让你一眼便认出了身份?”
郁烨笑而不语,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摆在了桌面上。
“既然公主已猜到了在下身份,那便容在下再次自介一番,不才谢琉,楚颖太子谢予迟的二皇兄。”停顿片刻,谢琉缓缓靠近郁烨方向,继续开口“久闻景宁公主谋略独绝,识人慧珠,怎么留容得下这般危险的人物在自己眼皮子跟前晃悠呢?”
“二殿下不必多问,只需告诉孤一点,你要怎么样才会放过谢予迟?”
“放过?”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十分滑稽的笑话一般,大笑了几声,尔后托颚凝视郁烨,“在下何时说过,要他的命了?”
将对方的轻蔑动作尽收眼底,郁烨也不气恼,只是将桌上的信展开来。
“景宁愚拙,不懂殿下送来此信的目的。”
就在几日前,连同书墨从眼线收来的消息,这封信也一同呈放在她的案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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