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四,程国帝都
朝阳下,程国绵延万里的江山,从边界点燃的战争烽火,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至数十座城池,在溯水战场上坚守到最后的万千战士,他们都是程国的好儿女,就这样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不,应该说是败者为寇的牺牲品。
曾经的溯水是程国最美的地方,就是梦中的桃源。
现在的刀和剑划破了无数人的梦,溯水变得血腥。
这就是战争的代价,这就是权力者追求的结果。
冲杀的号角声,刀戟声,马蹄声破碎了程国人的心,白天是一片喧闹,夜晚就是死一样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血的气味,月光是那么的冷,落在面前,就像一把刀刺入了心中,让人久久不能喘息。
清晨,大熙南境四十七万大军碎风踏雨而来,过溯水献山,从南疆王手中斩获励旭十九城,得并霁三州,这一日晌午时分,黑云压城列阵于程国皇城之外。
程国这一任帝君乃凛然之者,拒降南疆王于今日辰时战死帝都城外,此刻皇城之内早已乱成一团,皇后刘氏于寝宫殉节而薨。
这本就是一次大熙大辰南疆早就心照不宣的会猎,大辰进犯程国西北十一城,南疆王独占程国五州山河,只因占得了却吞不下,于是与大熙上演了一番争夺戏码,此刻几十万大军等着睿王殿下凌靖毅的命令,之所以迟迟不动,只因早已没有了夺城的必要。
还是程国帝都众位大臣明白形势所致,抵抗无果,终于还是自己打开了帝都之门,携都城官印册宝在凌靖毅面前黑压压的跪了一地,请求善待城中百姓。
“大人请起,本王已经交代下去,不毁城中一草一木,不坏房舍一砖一瓦,一切以安抚为先。”凌靖毅说完一个手势,便带领人马进城。
“多谢殿下。”为首的是一位鬓发已斑的程国老臣,他早已无神的眼睛留着两行清泪,硬看着程国百年基业毁在了这一代。
凌靖毅行军的速度极快,自进城后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皇宫大殿,“这里是程国皇宫,传令下去将宫室女眷妥善安置,不得惊扰,违令者斩。”凌靖毅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议政殿显得愈发有力。
“禀殿下,瑢王殿下已经领兵驻扎城外,与我们成呼应之势,还请殿下放心,并且程国户部几位大人已经依传在殿外候着了,要不要叫进来回话。”
“都请进来吧。”凌靖毅想到的首先是要安抚好程国帝都十二万百姓,重新登记户籍人口,大熙派来户部的官员已经在路上了,不日便可到达。
听闻大熙军队入宫,内宫的那些宫妇们奔慌四散。原本应该在南川的凌靖尘此刻一袭黑衣,在混乱不堪的程国皇宫寻找着重瑶的身影,他知道,她是重曦唯一的牵挂。兜转了几圈,他终于找到了重瑶的寝殿,推开门的吱呀声随即而来的是一束光线汹涌地射进暗淡一片的殿内,宫内已无点燃的灯火,不同于殿外的离乱,这里是死寂一样的可怕。
重瑶孤坐于寥落的殿中,一身红色宫裙与灰淡的宫室讽刺的相应着,华丽而高贵,红的像血一样娇艳。
那是与重曦一模一样的嫁衣。
她微微抬起头来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陌生男子,冷笑着说着,空灵的声音游荡在旷阔的殿内,却显得更苍白:“你来了,虽然你我不曾相见,但我知道你是谁。”
就算从来没有见过宝石的人,当他第一眼看见宝石的时候,也一定识得它的珍贵。有些人也是一样,当你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一定能够认出她。
同样的样貌,同样的发髻,同样的衣裙。
不同的身份,不同的人。
重瑶站起身走到凌靖尘身边,这里只有面对面的他和她:“嫁给你的本应是我,因为姐姐的那晚的迷香,我从来都没有穿上过这件嫁衣。”
重瑶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嫁衣,重曦走后,她又吩咐那批绣女绣出一模一样的红色婚服,又让工匠打造了相同的发饰。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凌靖尘说道:“我是不是比我姐姐还要美......可惜啊,我在史书上留下的却是一个比她还要悲凉的下场,她只是一个病逝的王妃,而我,却是一个亡国的公主。”
“你若不想留下来守着枯城,可以跟我走。”
重瑶显然丝毫没有听进他的话,只是激动地言道:“凌靖尘,你们大熙好卑鄙啊,程国明明嫁去了一个公主,你们却依旧不放过我们,大熙是东陆的强盛之国没错,可我相信物极必反的道理,重氏一族走到尽头了,你最好祈祷你们凌家万世永存,经久不衰!”
凌靖尘想象不出重曦站在他面前疾言厉色质问他的样子,可就算是面对眼前的重瑶,他也并没有觉得这一番话有什么过分之处,毕竟,国仇家恨是永远无法刮跨越的鸿沟,“没有国家能够历经千秋万代......而且你姐姐没有死,你不是没有亲人,我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同你姐姐重聚。”
“可我不想了,不管她是生是死,我早已无颜见她......你知道我为何会被幽禁在此吗?因为那一天我激怒了喝醉的皇兄,自从姐姐去世的消息传来,他就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我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吧,让他总能想到自己一纸诏书亲手葬送了她的一生。”
良夜寂寂,重瑶不会忘记那夜御茶园内,她与重赫明明近在咫尺,他们却真真地活出了天涯的距离,那一晚的重瑶笑着笑着就哭了,她走出亭子足踏软草,四下无人,竟然连脚步都悄无声息,那晚她饮尽杯中的茶,看着月亮,就像能够看到远在天上的姐姐。
重瑶看了一眼凌靖尘,她缓缓将烛台点燃,放在被风吹起的帷帐旁边说道:“直到那晚,皇兄醉眼迷离之间用手狠狠地指着我,我看懂了他的眼神,我冷笑着说了大不敬之言,我说如果我的死能够换回姐姐的话,他是不是更希望此刻死的是我......他说是的,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我替重曦去死。”
重瑶原本挤压于心的怒火此刻全然朝着凌靖尘发了出来,她吼道:“可我就该死吗?是,我是算计了我姐姐,一次让她替我去竹苏,替我放下公主的身份去那个远离皇宫的地方受苦,另一次让她替我去那个遥远的地方联姻,替我踏进两国博弈的漩涡里,替我去死。”
凌靖尘自从见到重瑶的第一眼,就能够看出她的自私与城府,她与重曦不同,她不懂什么是情义,这样的人,难以得到旁人的真心相待。
重瑶却戏谑地突然走到凌靖尘身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睛中她看出了熟悉的眼神,透着对她的冷淡与鄙夷,她笑着说道:“你以为宫里的生活就好吗?我母妃一辈子的愿望就是当上皇后,若不是父皇为了平衡中宫的地位,我母妃可能连一个贵妃之位都奢求不到,我从一个庶出的公主,费尽心思才得到镇国长公主的尊荣,我怎么能放弃我所得到的一切!”
重瑶确实看尽人世间那去不掉的嫡庶尊卑之别,但是她却深深地被束缚于此。她看着燃起的帷帐烧上了后面的窗台与台子上前一刻还生机勃勃的绿植,像一条火蛇蜿蜒向上,吞噬着前方一切。
她端起一杯酒,冷笑地看着凌靖尘这个旁观者,突然朝着空中喊道:“重曦!你活着也好,你死了也罢,记住!下辈子再也不要投身帝王家!”
重瑶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不知不觉就流泪了,她紧紧攥着一枚上面雕刻着‘昀’字的玉佩,随后将一整杯酒尽数倾倒在自己身前的地上,她看着燃起来的火光笑了,没有理会凌靖尘,她走到帘子旁边,将身旁另一个烛台径直的扔了下去,衣袖一拂,火光瞬间连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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