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时局异常微妙,除了那个刺客的指证,还没有其他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刺杀一事是窦笃所为,明眼人逐渐看出,刘肇心里的天平起了变化。
窦太后已经闭门不出大半个月,刘肇几番请求问安都被徐姑姑挡在了外面。
刘肇是一个性情多疑且善变的人,在他亲政之前,母后和舅父把持朝政,他尽管不露声色,心里的憋屈和不满却日渐难忍。然而当他顺利的扳倒自己的母后和舅父,实现亲政的目的后,却又对当初算计自己至亲一事生出内疚之情,这次倘若真的被奸人蒙蔽,错杀自己的舅父和表兄弟,岂不是更要背上不仁不孝的骂名。
那一手将其养大的窦太后,又岂会不知自己儿子的心思。此时她闭门不出,既不以太后的身份为窦宪辩护,也不以母亲的身份替窦宪求情,让刘肇的内疚和不安之情愈甚,无形之中给了刘肇更大的压力。
总要打破这个僵局,眼下最好的时机悄然出现——岁旦到了。
按照惯例后宫一切宴会仪式等事务都由窦太后主理。刚巧西域进贡来上好的雪参,有补血延寿的奇效,刘肇亲自捧着雪参来向窦太后请安,这一次窦太后终于肯见他了。
进到永安宫内殿,窦太后正坐在榻上喝进补的汤药,虽然面色仍有些黯沉,但精神头似乎还不错,看来病情应该已经缓解了许多。见到刘肇进来,窦太后吩咐侍女搬来软椅让他坐在身边。
坐下后,窦太后并未开口,依旧慢慢的搅动着案上的汤碗。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刘肇只好主动打破沉默:“母后身体可好些了?”
窦太后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沉声答道:“好些了,就是身子容易乏。”
“岁旦到了,宫里大小事务还要母后出面主持。”刘肇柔声道。
窦太后意味深长的斜睨了他一眼,幽幽道:“皇上羽翼已丰,想来应该不需要孤这个老太婆了吧。”
刘肇连忙赔笑道:“母后说的哪里话,您永远是后宫之主,儿臣还需要母后的扶持呢。”
窦太后放下汤碗,正了正身子,淡淡道:“孤年纪大了,身子也大不如前,前朝的事情帮不上你了,先帝子嗣单薄,也没几个兄弟能帮衬你,如今这一闹,自家人可就更少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刘肇自然听得明明白白,只得讪讪的回道:“这次的事情太大了,儿臣如果不严惩,恐怕,难以服众。”
窦太后带着一丝愠怒之意道:“孤想问问皇上,除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刺客说的不知真假的证词,可还有什么证据证明此事是你的舅父或者你那两个兄弟所为啊?”
看来窦太后虽然闭门不出,对前朝的事情还是了如指掌,这句诘问令刘肇一时语塞。
见他垂首不语,窦太后长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道:“皇帝啊,你年纪轻,还不知道人心是多么的难测,难道你宁愿相信那些外人,连自己的至亲都不肯相信?罢了,孤如今已经退居后宫,不问前朝之事,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孤希望陛下能查个清楚。”
刘肇低声应道:“母后请放心,儿臣知道了。”
接着母子二人又话了些岁旦节庆的琐事,窦太后再未提及此事半分,但是她知道刘肇的心思已经往她预期的方向而去。
另一边耿燮已将邓骘平安的带回了冀州河东郡。
归来后的邓骘像换了一个人,一改从前颓废怨念的模样,跟着耿燮手下的将士练习各般武艺,进步神速。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妹妹邓绥居然也在这武将世家里如鱼得水,将军府后院的山海阁中堆满了成千上万记载着兵法战术、奇谋妙计的古籍,平日里除了耿夑,其他人都极少踏足此地,可以说是将军府的禁地,如今倒变成了小丫头的书房,她整日待在里面,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这是耿夑生平第一次遇到比自己还醉心于兵书古籍的人,更匪夷所思的是,这个人竟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
好多回,耿夑忙完军务回府,如往常一样信步后院,走到回廊之下便远远瞧见山海阁殿门虚掩,有微弱的光从里面透了出来。将门轻轻推开一些往里看去,果然是邓绥这个小丫头。只见她端坐在高高大大的书案后面,双手捧着书简,专注的盯着上面的每一个字,一张娇俏的小脸透着超脱年纪的沉静。
比起邓骘阴郁中带着几分暴戾的性格,邓绥的个性显然更像他们的父亲。毫无疑问,那场惨无人道的谋杀,一定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创伤,可是她没有像母亲那样崩溃,也没有像哥哥那样疯狂,她异乎于常人的沉定,就连耿夑这个久经沙场的成年人都自愧不如。
然而,痛苦终究还是藏不住的。不然她为何突然怔怔的放下了书简,清秀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那星辰一般明亮而清澈的眼中瞬间饱含了泪水。
耿夑轻轻将门虚掩上,没有打扰她,他莫名的心疼这个早慧的小丫头,想起邓训惨死,自己却至今未能找到真凶,更加痛苦不安。然而,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继续等待一个消息,一个或许可以证实他猜测的消息。
八天之后,林忠终于出现,带来了一个令耿夑震惊的消息。
原来,那日刺杀邓骘的人中,有一个刺客耿夑觉得有几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于是便让人临摹下了刺客的画像,交给林忠,命他暗中查访此人的来历。
朝廷撒下天罗地网追查刺客的身份,至今却依然一无所获,耿夑没有能力大海捞针,他只能赌一把。按照他的推断,若自己果真曾见过此人,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在行伍之中。所以,他让林忠带人分头去各地驻军之中查探,以洛阳为中心,层层向外铺开。
显然,他赌对了。然而林忠的一句话却让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林忠说:
“这个人,十年前就应该是个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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