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中人缓缓抬起头来,竟然是中常侍郑众。
事情还要从十七年前说起。
当年的郑弘还是南阳犫县的一个小吏,他有个发小,因家境贫寒,自小被送入宫中,做了一个最低贱的宦官,郑弘顾念着儿时情谊,不时接济发小家中老母。没想到他这位发小却非池中之物,凭借自己的机灵和勤快,把那些管事的太监们一个个服侍的妥妥帖帖,自然便得到了更多的提携和照顾,得到了接近主子的机会。后来,他被分配到了东宫,伺候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日后的章帝刘炟,从此便平步青云。
这个发小,就是郑众。
在章帝后期,郑众是章帝最宠信的宦官之一,及至后来章帝崩逝,窦太后主政,郑众又成为窦太后最倚重的宦官,一时风头无两。不过飞黄腾达后的郑众一直没有忘记,在他入宫前几年举步维艰的时候接济家中老母的郑弘。于是,郑众便经常借机在章帝和窦太后面前有意无意的为郑弘美言,在他的助力之下,郑弘从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一步步升至如今的二品光禄勋。
一年半前,刘肇下旨选妃。郑弘的三女郑颜正当年龄,便被选为家人子送进宫里。郑众虽然久居皇宫,阅美无数,但是在见到这个故友之女时,还是为她出众的容貌而暗自称叹。当时他便笃定,这个女子将来必能成为皇帝的宠妃,如果再加上他的运筹帷幄,登上后位亦不是难事。如此,那么自己将来离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便又近了一些。
所以,当郑弘请求郑众多加关照小女时,郑众毫不推辞的应了下来,甚至提出要认郑颜为义女。郑弘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立即应承。就这样,郑众便收下了这个同姓的义女,但是为免引起他人猜忌,他与郑颜的这层关系从未向任何人透露。除了一人,那便是蔡伦。
在自己的一干徒子徒孙里,郑众最欣赏的就是蔡伦,他聪明,会办事,又没有什么歪心思,对自己言听计从。因为在刘肇夺政过程中,蔡伦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逐渐得到了刘肇的信任,所以他慢慢接替了郑众成为后宫事务的总管。没有了后宫琐事的烦扰牵绊,郑众便可以更专注于前朝大事。不过,有了蔡伦这个得力帮手,后宫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在郑众的眼皮子底下。
再说当年,其实就是郑众吩咐蔡伦,命那少府内侍撒了谎。那一夜,阴静姝的身子根本没有任何异常,却在刘肇想要临幸她时,被内侍谎称其身体抱恙,从而使得郑颜顺利上位,成为第一个被皇帝宠幸之人。不过郑颜也果然不负所望,凭借自己的妖娆妩媚,成功俘获了刘肇的心。更可喜的是,郑颜第一个怀上了刘肇的孩子,如今眼看即将诞下皇子,那顶后冠似乎也唾手可得了。
可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郑颜最大的对手阴静姝也怀上了龙胎。
郑颜步履急切的走进内堂,扶着桌子在郑众旁边坐了下来,愁容满面的诉说自己的委屈和担忧。
然而郑众根本无心听她的满腹牢骚,未等郑颜说完,便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郑颜见状立即识趣的闭上了嘴。
只听郑众泰然自若道:“不就是怀了龙胎嘛,能不能生下来还不知道呢,就算生下来,是男是女也还说不定呢,慌什么?”
说完后,郑众停顿了一下,扭过头来,一双三角眼紧紧盯着郑颜,神色略带不满道:“看看你自己,如今怎么这般沉不住气!我跟你说过多少次,陛下喜欢的是温柔如水的女子,可你却越来越放肆,不知收敛,怎么能笼住陛下的心?这样下去,就算你生下龙子,也斗不过那个阴静姝!”
郑颜一听此语,惊得花容失色,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顺势跪倒在郑众膝下,梨花带雨的哭求道:“义父,我知错了,可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您可要帮帮女儿啊!”
“快起来,快起来,肚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般不知轻重!”郑众怕她不小心撞到肚子,连忙将她搀了起来,然后拍了拍郑颜的手,和颜悦色道:“放心,你只需要一心一意养好身子,平平安安的把皇子生下来,剩下的事情,义父自然会帮你摆平。”
听到郑众这么说,郑颜终于吃了颗定心丸。她相信以郑众在前朝后宫的能量,若是肯出手相助,自己便是如虎添翼了。
这时,郑众又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色,叮嘱郑颜道:“切记,今后在陛下面前要温柔和顺,不可用强。”
郑颜忙不迭的用力点头。
白马寺里毕竟人多眼杂,郑颜不便在此久留,于是匆匆拜别郑众,趁着后院清静无人之际迅速溜回了主殿。在佛祖金像前又敬献了三炷香后,便扶着玲珑乘凤辇回宫。
一路上,郑颜还在思忖着方才与郑众的这番对话,嘴角微微扯出一丝冷笑。
与郑众的这层关系,只有她的父亲郑弘知道,就连自己最贴心的侍女玲珑都一无所知。认一个阉人为父,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郑颜甚至觉得对自己是一种侮辱。可她想要在这后宫站稳脚跟,想要除掉自己的对手,甚至想要登上后位,却不得不倚靠这个阉人的力量。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她只能忍气吞声,在郑众面前奴颜婢膝。而她也明白,对于自己这个半路相认的“义女”,那老奸巨猾的郑众并不会有半分真情,之所以帮助她,不过也是希望在自己成为皇后之后,能够进一步助长他在前朝后宫的权势。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相互利用而已。
不过这一次,她是真的很需要郑众的帮助。她知道郑众的手段,更清楚郑众在后宫足以偷天换日的本事,既然郑众决意要摆平阴静姝的事,那他就绝对不会失手。这下有的好看了,她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阴静姝如何被暗害,如何失去腹中的孩子,最好是连她这个人也在自己面前消失。
可能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过于恶毒,郑颜一边轻轻抚着自己胀的像皮球般的肚子,一边在心里对腹中的孩子说道:“皇儿啊,我这做可都是为了你······”
是夜,郑众将蔡伦秘密传至府中,在他身边的桌案上,显眼的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药包。
蔡伦看着桌上的药包,心头猛的一沉,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以他对郑众的了解,显然能够猜测到,郑众打算动手了。
实际上,自从阴静姝进宫的第一天开始,郑众已经动手了。他在安福殿里安插了自己的心腹眼线,定期将阴静姝的一举一动告知自己。若不是阴静姝久久不能成孕,让郑众相信她无法与自己的“义女”抗衡而放松了警惕,恐怕他早就已经下手了。
“这是以五行草等物调制而成的药粉,你想办法将它加入阴静姝每日食用的安胎药里。这东西本身无毒无味,没有任何症状,不会被人察觉。但只要长期足量服用,必将气血两亏,不出三月便会滑胎。”郑众用尖细的语调缓缓说道,神色平静而从容,似乎他即将要杀死的只是一只蚂蚁。
蔡伦却面如土色,缓缓跪倒在地,惶恐道:“师父,毒害皇嗣,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九族?哼!”郑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咱家孓然一身,早就没什么九族了!”接着,他俯身盯着蔡伦,一双三角眼直勾勾的盯着蔡伦,一字一句道:“蔡常侍,近来家中老父可还康健?”
话音未落,蔡伦浑身一颤,短短几字,其中的弦外之音足以令他战栗。
蔡伦自幼家贫,母亲早逝,老家只有一个体迈多病的老父。自从进宫跟随郑众后,郑众便差人在京城里寻了一处宅子,安置蔡父,又托了京城一位郎中,照料蔡父的病体。可以说,蔡父能拖着病体多活了这些年,全是拜郑众所赐。也正因如此,蔡伦铭感郑众之大恩,视郑众如师亦如父,对他言听计从。
方才郑众轻描淡写的一句问候,却把蔡伦惊出了一身冷汗。蔡伦猛然意识到,自己不仅受郑众大恩,更有老父在他的手上,哪里有半分违拗他的余地。
这时,郑众将那药包轻轻扔在了蔡伦的面前,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了内室。
蔡伦颤抖着双手从地上捡起了那沉甸甸的药包,艰难的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洛阳皇宫里,一场血腥的阴谋正在逐步发酵;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新野,一个任性的少女,正在做出一个足以改变她命运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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