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在新野邓府别苑,度过了半个季夏。
这座别苑,还是刚晋封贵人那一年省亲时,邓乾找来了新野最好的营造所建。邓绥住进别苑后吩咐道,除了邓夫人和几个使唤丫头,其他人一概不得擅自进入。这段时间里,她常常神色凝重,鲜言寡语,与当年进宫前的样子已是判若两人。
听到邓骘洗脱冤屈的消息后,邓夫人精神便好了大半,在邓绥以及邓府诸眷的悉心照料下,身子也慢慢好转起来。
老夫人已在两年前仙逝,邓侯爷邓乾也已然垂垂老矣,邓府上的一应事务由长子邓启料理。邓启对自己这个贵为皇妃的堂妹甚为陌生,对她的突如其来更是诚惶诚恐,既不敢怠慢,更不敢过分亲近以免引其不悦,当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日子一长,邓乾也终于按耐不住,向邓夫人询道,“骘儿的事情已经了了,这绥儿怎么不回宫,时间久了怕是陛下要怪罪······”
“四弟不要想太多了,”邓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说道:“绥儿这是回来陪我呢,大汉以孝治天下,陛下会体谅的。”
邓乾只得把满腹狐疑吞了回去,只是心里还在打鼓。
其实,从邓绥回到新野的那一刻开始,邓夫人已经看出了女儿的心事,她没有多问一句,却猜得出她在宫里过的并不开心,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在新野多待一日,便远离那座深不可测的皇宫一日。
然而邓夫人怎么也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亲临新野了。
为免引起前朝后宫的非议,刘肇并未向任何人透露此次南阳之行的真实意图,满朝上下仅郑众一人知情。郑众悄然为刘肇悉心安排了羽林卫高手贴身护送,刘肇钦定由郑众暂管朝廷事务。
不过这个消息自然瞒不过长秋宫。
当得知刘肇不顾天子威仪亲自跑到新野去迎接他的爱妾时,阴皇后冷冷的苦笑一声:“哼!终究还是去了······”
嫉妒夹杂着仇恨,像一把熊熊的烈火,灼烧拷打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皇帝的驾临,让邓府上下如临大敌。
邓乾带领着全体家眷跪在府门外遥遥相迎,新野县令更是满头大汗的俯身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马车停在邓府门前,刘肇缓缓从车内走出,扫视了一眼跪在面前的乌压压的人,她果然没有出现。
见邓夫人也在内,刘肇立刻走上前去,亲自搀扶起邓夫人,温和道:“邓夫人不必拘礼,身体可还好?”
邓夫人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妾身已无大碍,多谢陛下挂念。”
“这是应该的。”刘肇客气应着,随即看似若无其事的问道:“怎么不见绥儿?”
未及邓夫人回答,邓启在旁抢白道:“启禀陛下,贵人今日身体不适,未能前来迎驾,还望陛下恕罪。”
“喔···”刘肇淡淡的应了一声:“带我去看看她吧。”
邓启不敢怠慢,立刻引着刘肇来到了邓绥所住的别苑。
只见邓绥的闺阁房门紧闭,邓启正要上前敲门,却被刘肇示意阻止,其他人便也都停下了脚步。
刘肇在别苑里伫立了片刻,莫名忐忑。打开这扇门,她会以什么样的态度迎接自己,他心里完全没底。众人也都默默立在他的身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恰在这时,原本有些阴沉的天空,不知不觉已经聚满了黑压压的雨云,低低的凝结在半空中。
季夏总是这样,阴晴不定,风雨说来便来。
顷刻之间,细细密密的雨丝已经漫天袭来,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最后还是邓乾硬着头皮诚惶诚恐的走向刘肇,站在他身后一米开外的地方,怯声道:“陛下,下雨了,还是先回府内吧。”
说话之间,雨下得越来越急了,庭院中所有人全身都已湿透,刘肇的玄色锦袍也全然淋湿,急落而下的雨滴溅开在他宽阔的额前。
可他还是一动不动,兀自立在那里,像是一尊石雕。
邓乾和邓启等人都慌了神,纷纷跪了下来,额头不停叩在地上,颤声劝道:“陛下,龙体为重啊!”
就在这时,只听哗的一声,邓绥推开了房门。
但见刘肇默默伫立自己的面前,相隔不过数米,浑身被大雨浇透,帝王的威仪之下透着疲惫和不安。
一国之君纡尊降贵来到她的府上,亲自迎她回宫,又在雨中候她,这样的恩典,她如何承受的起?邓绥早已不是那个任性的少女了,她知道分寸,也知道轻重。从她踏入洛阳皇城的那一刻开始,她已注定无法再离开。逃离,也注定只是暂时的。
她神色清冷的像是冰山上的雪,淡淡道了一句:“陛下,臣妾这就随您回宫。”
回去洛阳的路上,刘肇与邓绥同乘一辇,却没有什么话。
“绥儿,”刘肇难掩心中的失落,柔声问道:“是不是还在怪朕?”
邓绥扭过头去,避开了他灼灼的目光,平静的回答道:“陛下选择相信什么,都有陛下的道理,臣妾没有什么可怪,也没有什么可怨的。”
她语气中的冷漠让刘肇更加失落,却又无可奈何,愣了半晌,只能轻轻道了一句:“往后,朕定会好好待你。”
“往后···”邓绥抬眼望向车外的远山,若有所思道:“臣妾只想平平淡淡的,度过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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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肇是在回到皇宫的当天晚上开始全身发热的。太医院连夜煎制汤药,刘肇的病况却急转直下,到第二日凌晨时,竟然渐渐陷入了昏迷。
宫里瞬时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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