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防来到冀州军营的第三天,便发生了一件石破天惊的事。
“苍狼骑”大营昨日夜里竟然发生了激烈的内斗,近两千余人参与其中,这群虎狼之兵手持利刃,居然刺向了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内斗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没有人能够阻止这场疯狂的对抗,最后是靠上万冀州军将士赤膊上阵,将这些杀红了眼的精锐一个一个拉开,方才逐渐消停了下来。
等到徐防赶来苍岩山下的苍狼骑兵营时,满地的鲜血,负伤士兵的哀嚎,一幕一幕触目惊心。在这次内斗中,苍狼骑兵和上前阻拦的冀州军将士负伤竟有三百余人,严重负伤者一百余人,还有十二个人因重伤不治而亡。这是冀州军自成立以来,甚至大汉立朝以来,都绝无仅有的事情。徐防怒不可遏,命人立即绑了苍狼骑统领秦胜虎押解到中军大营。
秦胜虎满面血污的出现在徐防的面前,上来便直言甘愿领罪受死。
原来此事正是因秦胜虎而起。
自从邓骘被羁押后,秦胜虎便郁郁寡欢,夜夜偷偷饮酒消愁,昨夜更是喝的酊酩大醉,不曾想回兵营的路上却撞上了赵广勇。秦胜虎一直怀疑邓骘被诬一事与赵广勇有关,认定是赵广勇报复邓骘所为,酒意大发之下便对赵广勇破口大骂。这赵广勇更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如何能忍得了他这般羞辱。于是两人愈演愈烈,很快便交上了手。再说这苍狼骑虽说是由邓骘和秦胜虎亲自领导,可当初为平衡和融合各派系人马,邓骘从各兵营精选佼佼者,因此苍狼骑也天然的分割为各个派系。如今,苍狼骑因邓骘而被朝廷所猜忌,每位将士胸中都窝着一股子火无处可发。当看到赵广勇和秦胜虎两人打了起来,就如同火星溅到了滚油之上,积压多时的愤懑瞬间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徐防大怒,命立即革去赵广勇和秦胜虎的一切军职,押入军中大牢听候发落。然后又命令严惩带头滋事之人,其余从犯一律赦免,伤者立即治疗,死者家属妥善安置。
忙了一天一夜,方才将一切处理停当,徐防定了定心神,写了一封密函,令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了洛阳。
今日是十五,一轮圆月低低的挂在飞檐之上,透过安福殿的大榕树摇曳的枝桠,在庭院里洒下斑驳的光影。
榕树下,邓绥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堆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祭奠死人烧的纸。在她身后,蔡伦垂手而立,默默的注视着她的背影。他轻声对邓绥说:“贵人不必太过自责,冀州军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贵人的错,谁都没有预料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邓绥没有转身,背对着他沉沉的叹息道:“有些事情,在动心起念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最终的后果。他们非我亲手所杀,却终究是因我而死。”
蔡伦沉默了。
当日,邓绥将赵秦二人请了回来商量救邓骘之策,她为他们提的建议便是“内部瓦解,自证清白”。
虽然邓绥远在洛阳深宫,但这些年,从邓骘有意无意的话语中,她还是敏锐的判断出冀州军的情形。冀州军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而刘肇作为一个性情多疑且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皇帝,他最不愿看到的便是铁板一块的军队,听命的人却不是他自己。所以,眼下这个局面,冀州军表现的愈是团结,愈是拥护邓骘,就会愈加引发刘肇对邓骘的猜忌。最好的办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通过徐防的眼睛,让刘肇看到冀州军的痼疾,看到邓骘的处境,这样才能让他放下对邓骘的防备,才能让他真正放邓骘一马。
果不其然,一切都按照邓绥预料的方向发展。唯一没有在她预料之中的,便是苍狼骑的这场暴动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局面,导致了这么多人的伤亡。
实际上,赵秦二人本是故意激起苍狼骑内部的矛盾,做给徐防看,让他相信苍狼骑只是一群散兵游勇,消除戒心。没想到,冀州军内部真实的矛盾竟然远出乎他们的预料。于是当怒火被点燃之后,这群虎狼之兵便如同放闸的洪水,他们二人拼尽全力试图制止制止,最终却无济于事。
徐防在处理完冀州军的暴动后,联想自己在冀州军多日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向刘肇发去了一封密函。他断言“苍狼骑”绝非邓骘的亲信部队,恰恰相反的是,苍狼骑内部矛盾重重,大部分将士都非邓骘心腹。此外,他还痛陈冀州军当下的种种痼疾,尤以新老派系割据为大患。邓骘改制冀州军的做法,虽然过于冒进值得商榷,但其胆魄却是值得肯定的。
刘肇在接到徐防密函之后不久便下旨,以邓骘治军不力之罪革去其虎贲将军一职,罚一年俸,但仍为冀州军统领,同时命他即刻返回冀州军营,整顿军中乱象。
经此一事,蔡伦更加被邓绥的才智和胆魄所折服。她仅凭与赵广勇的两次见面和寥寥数语便确定赵广勇是一个可信可用之人;她与徐防素未谋面,仅凭蔡伦对徐防的几番描述,就敢把注押在徐防身上,相信他会为邓骘洗清冤屈。最令人叹服的是邓绥对刘肇心思的洞察,她知道眼下只有让刘肇对邓骘打消怀疑和戒备,他才会放过邓骘。
不得不说,以他在宫里这么多年所见,邓绥算计人心的能力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可她终究还是一个良善之人,所以此刻才会如此自责。眼下看她这般难过,蔡伦也情不自禁的心痛起来。
待火光全部熄灭后,邓绥缓缓起身,仰头望着天空中那轮不沾人世俗尘的明月,轻轻却有力的说道:“我一定会让始作俑者付出代价的。”
蔡伦心中不由一颤,他下意识的扭头望向西南,那是长秋宫的方向。
就在同一时刻,阴皇后与郑众正在长秋宫中如坐针毡。
阴皇后面露讥讽之色,不悦道:“郑众,不是说这一次必能将邓氏兄妹一网打尽吗?怎又落空了?”
郑众面色有些难看,沮丧道:“皇后殿下恕罪!这次,陛下本已起了杀心,只要再添一把火,就可以让邓氏兄妹万劫不复。可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冀州军竟是如此草包,自己先起了内讧。陛下如今本就多疑,这样一来反而让他对邓骘放下了戒心,唉······”
阴皇后沉吟片刻,满面狐疑问道:“那个蔡伦,到底靠不靠的住?”
郑众眼珠转了一下,心里打起了盘算。
这一次计划落空确实有些蹊跷,但蔡伦传过来的消息却都不假。邓绥确实偷偷请了赵广勇和秦胜虎入宫,如蔡伦所见,亦确实劝说两人鼓动冀州军联名为邓骘上书求情,奈何冀州军却先一步起了内讧,看来还是人算不如天算,邓氏兄妹命不该绝于此。
思虑片刻后,郑众回答道:“请殿下放心,蔡伦十岁进宫,就一直跟在老奴身后,老奴对他再了解不过。他这个人没有什么主见,胆小怯懦,他那个病入膏肓的爹还在老奴手上,他绝对不会,也不敢背叛老奴。”
阴皇后还是将信将疑道:“那么这次的事,还能信他吗?”
“除他之外,恐怕无人合适。”郑众补充道:“况且,他现在是唯一能得到邓绥信任进入安福殿的人,此事也只能由他来做······”
阴皇后幽幽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希望这一次可以彻底除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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