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娥微微一笑,娇俏的脸上像是绽开了一朵杜鹃花。
“臣妾怎敢怨念太后?恰恰相反,臣妾对太后感恩戴德。因为在清河郡的这些年,是臣妾过的最舒心的日子,不必被任何人摆布,也不必对任何人曲意逢迎,自在极了。更何况,臣妾还有一个体贴的夫君,和乖巧的祜儿。这些都是拜太后所赐,太后对臣妾的大恩大德,臣妾永生铭记。”
说罢,左小娥盈盈起身,向着邓绥跪拜了下去。这一番话,像是一根根钢刺,处处扎着邓绥的痛处。
体贴的夫君,乖巧的儿子,这些都是邓绥此生再也无法拥有的。左小娥的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她知道,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即使拥有着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作为一个女人,却是彻底的失败者。
邓绥的脸上波澜不惊,她站起身来,亲手将左小娥扶了起来,微笑道:“如此甚好。”
第三件事。
大丧之后的第二日夜里,郑众来到了徐防的太尉府。
已近子时,太尉府上仍灯火通明。最近忙于先帝丧仪,徐防这里积压了太多公务需要处理,连续几日都是秉烛至拂晓,还时不时会有各路官员深夜造访,所为之事,有公有私。若是公事,徐防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若是私事,徐防早已不胜烦扰,因为个中原由,徐防心知肚明。新帝年幼,先帝临终之际加封徐防太傅一职,实为托孤之意。徐防俨然已成为大汉朝最位高权重的人物。
当然还有一个人的府邸,热闹丝毫不输太尉府,那便是郑众的府邸。作为先帝临终之前单独召见的第二个人,郑众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虽然从官衔来说,大长秋加统领羽林卫的中常侍,并非什么多高的职级,但官场上的人都看的明白,先帝将整个后宫的管理加皇城的防卫军权都交给了郑众,这让他成为了毋庸置疑的实权派。
徐防对这一刻早有预期,只是郑众来的比他预料的还要早一些。
郑众刚在偏厅落座,手里的茶杯才举起来,就瞥见徐防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马上撂了茶杯,站起身来寒暄相迎:“太傅大人日理万机,老奴叨扰啦,叨扰啦!”
徐防也拱手作为还礼,然后在主位坐下,客气道:“大长秋近日主持先帝大丧,也甚是辛苦。”
“哎······”郑众连连摆手道:“谈不上,谈不上,这都是老奴分内之事,能为先帝尽一点绵薄之力,老奴已是万世之幸啊,先帝他·····”说着竟然开始哽咽起来:“先帝他·····唉·····不说了,不说了······”
徐防见状只好劝慰道:“大长秋切莫过于悲伤。”
郑众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长叹道:“唉!先帝对我等恩重如山,如今我等唯有齐心把这里里外外照看好,才能对得起先帝啊!”
“大长秋说的极是。”徐防淡淡的附和道。连日不分昼夜处理大大小小军政要务,徐防的精力和体力都已渐感不支,索性直接转入主题道:“大长秋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郑众见徐防开门见山,便也收敛了神色,意味深长的看着徐防。
徐防会意,吩咐左右侍从悉数退下。待屋内只剩了他们二人之际,徐防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郑众有话直说。
郑众向徐防凑近了些,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他那双因为眼皮耷拉而显得愈发尖锐的三角眼中,透出狡黠阴冷的光。
“太傅,”郑众压低了声音道:“您是国之柱石,先帝临终托孤,不知可否将不能释怀之心病,告知于太傅?”
徐防不动声色的直视着郑众,似懂非懂的问道:“先帝并未提起什么心病,不知大长秋所指何事?”
看徐防的神色,郑众已经明白徐防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是装糊涂罢了。既然他要装糊涂,那索性就给他点破,看他如何应对。
郑众一边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似笑非笑的盯着徐防的眼睛,一边用手指在茶杯里点了点,然后在茶案上用蘸了茶水的手指写下了一个字——邓。
徐防的眉头不易察觉的耸动了一下,他捋着自己已经逐渐花白并日益稀疏的胡须,沉吟了起来,郑众犀利的鹰眼像观察猎物一般仔细的观察着徐防的举止和神情。
“老夫,还是不明白大长秋的意思。”诡异的沉默后,徐防面露疑惑的对郑众道。
“呵呵·····”郑众哂笑了两声,随即抬手将茶案上那个“邓”字抹了去,阴阳怪气道:“太傅大人就不必和老奴见外了!先帝最痛恨的是什么,太傅比老奴清楚,当年窦氏专权,祸乱大汉,若不是先帝英明,说不定现在天下已经改姓窦了!太傅不觉得,此时此刻,与彼时彼刻,如出一辙吗?”
话音落地后,又是一阵诡异而长久的沉默。
先帝临终前泣血相嘱,还有自己含泪立誓的情景,清晰的浮现在徐防的脑海中。眼下的形势,哪里用得着郑众来提醒,他早就看的一清二楚。
先帝临终前见了三个人,邓太后、郑众、还有自己,也就等于昭告天下,这三人便是拥有左右江山社稷之能量的人。如今看来,先帝弥留之际最信任的人,还是这个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刻伸出援手助他成就帝业的郑众,而先帝最为疑忌的人,便是邓太后了。郑众说的没错,今日的大汉,与先帝年幼时的大汉何其相似:一个年幼无知的皇帝,一个精明强干的太后,同样还有一个手握军权的外戚。而今可谓三足鼎立,郑众显然是要将自己拉入他的阵营,共同对抗邓氏兄妹,一如当年他与先帝联手对抗窦氏兄妹一般。
可是,如今的太后,与当年的太后,果真一样吗?
其实早在先帝崩逝之前,徐防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他与先帝有着同样的忧虑,大汉苦于外戚专权久矣。他曾经试图看清楚这个拥有大汉至高权力的年轻女人,但是他却总是感觉像蒙着一层雾,看的似是而非。这个女人,她的脸上并不像当年的窦太后一样,写着对权力的欲望,但是她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却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她也绝不是一只安于深宫的富贵鸟。寥寥数次接触,徐防虽然看不清这个女人,可是却看到她想方设法说服先帝绵延子嗣,而后又不惜被先帝忌恨力主保下皇嗣,数十年的阅历让徐防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心中装着大汉天下,远在个人得失之上。
但这一切,也只是徐防善意的揣度,毕竟权力,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所以,他必须冷静的看清这一切,冷静的在权力的旋涡中百转千回而不变初心,他必须对得起先帝的嘱托,对得起大汉和天下。
“大长秋,”徐防神色平静回答郑众道:“先帝临终前确实对老臣有所嘱托,四个字······”
徐防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凛然道:“一心为公。”
郑众老谋深算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郁闷,看到徐防起身,俨然是送客之意,郑众只好皮笑肉不笑的站起来,拱手道:“太傅大人一心为公,果然是国之柱石啊!”
徐防也客客气气的拱手还礼道:“大长秋为国事不辞劳苦,亦是大汉中流砥柱啊!”
“深夜叨扰太傅,深感愧疚,老奴这就告辞了,太傅保重!”
“哪里哪里,大长秋亦保重身体!”
待郑众离开后,徐防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这一夜,他秉烛枯坐到了天亮。
徐防有一种预感,新一轮的****,或许很快就将再次笼罩这个古老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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