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刘祜还是不敢违拗邓绥的决定,立刻照她说的修书送往北匈奴,可是结果也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於除鞬果然狮子大开口。
当刘祜在朝堂上,面对着文武百官,念出於除鞬的回函后,堂下一片哗然。
於除鞬不止索要白银十万两,还要大汉开放并州、凉州两地作为两地共同的商埠,允许匈奴人在两地自由出入,两地税赋汉匈各取一半。
要知道并州和凉州两地是大汉与戎狄之间最重要的屏障,俗称“表里河山”,所有人都明白一个事实,若答应了北匈奴的条件,损失的不只是银子和税赋那么简单,这意味着从此以后,大汉的门户要向北匈奴打开,如同引狼入室,而北匈奴跨过了最大的屏障,自此东进再无天险,从此整个中原都暴露在胡虏的虎窥狼视之下。
高翎第一个站出来言辞激烈的反对,紧跟着其他文武大臣也纷纷旗帜鲜明的反对接受这等屈辱的条件。
刘祜面露为难之色道:“可若不接受,怕是拂逆了太后的心意······”
高翎毫无顾忌的嚷道:“太后这是糊涂了!身为汉臣,我等岂可眼睁睁看着大汉千里江山拱手让人?陛下既然为难,那就让我等老臣们拼死一谏!诸位,可愿意随我同往永安宫?”
被挑起的愤怒立刻变成群情汹汹,刘祜婉言阻拦了一两句,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朝臣们跟着高翎气势汹汹的直奔永安宫。
蔡伦安排在却非殿内侍监见势不妙,暗暗遣手下人火速前往永安宫通传。小内侍刚把却非殿上的情形禀告完,宫外便嘈杂四起。
宫门侍卫匆匆前来禀报,文武百官此刻已经全部聚集在了永安宫外,乌压压跪了一地,直呼要求见太后。
“知道了,”邓绥神色阴沉的吩咐道:“关上宫门,不准任何人进来。”
侍卫退下后,邓绥又将身边伺候的侍女们都遣了下去,只留了蔡伦在身边。她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满面忧容此刻也无需再掩饰,怅惘的对蔡伦道:“你说孤应该怎么做?救,还是不救?”
自从邓绥成为太后以来,很久很久,蔡伦不曾见过邓绥这般柔弱无助的样子,此时此刻,她从一个高高位居万人之上铁腕治国的太后,变回了初见时的那个心怀柔情的女子。见她这般痛苦,蔡伦的心也紧紧揪在了一起。虽然他自始至终从未问过什么,可经历过当年那场宫变风波的他,隐约能够猜到邓绥与耿夑之间的情谊。所以他自然能够明白邓绥此刻的心情,但如今,她已不能无所顾忌。
沉默了许久后,蔡伦方才答道:“太后,我在想,如果有朝一日,耿将军知道您用这样的代价救了他,他会作何感想呢?”
蔡伦淡淡说出的这句话,却如一把冰刃般插进了邓绥的心头,却也让因痛苦和焦灼几乎丧失理智的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如果耿夑知道自己以这样的代价救他,他绝不可能苟活于世。他此生唯一夙愿便是保家卫国,与匈奴鏖战半生,驻守凉州十年饮冰仍难凉热血,坚守大汉国土寸步不让,他怎么可能接受以千里国土换自己一命的耻辱?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邓绥带着几分感激对蔡伦道:“谢谢你的提醒。”
“太后言重了,”蔡伦连忙恭谨道,接着又有些忧虑:“可外面那些人······”
“这些年,孤最大的长进便是学会了对付他们。”邓绥冷笑一声,显然那些激愤的朝臣对她而言似乎不足为虑,可她忽然脸色又一沉,蹙起蛾眉道:“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整件事,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有点像是设计好了的······”
蔡伦心中猛的一凛,这一点他倒是从未想过,如果说真的有人在背后设计这一切,那有如此能量的人是谁便不言而喻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太匪夷所思,也许是邓绥想的太多了,蔡伦只好开解道:“太后近日忧虑过甚,想的太多了······”
“也许是孤想的太多了,”邓绥的神情有些黯淡:“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想一个万全的法子救出耿燮。”
虽然尽力克制住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可这么多年来风霜刀剑练就出对政治极度的敏锐,让邓绥无法对自己的怀疑视而不见。结合这些天错综复杂的各路信息,邓绥在心中默默的复盘。於除鞬之狡诈诡谲自不必多言,可他并非鲁莽蛮勇之辈,邓骘与耿夑合力本已解玉门关之围,按匈奴人以往的打法,既已无利可图便会立即撤回关外,绝无持久相耗的耐心;况且再耗下去,一旦等到汉军主力来援,匈奴和羌贼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如此冒险的做法绝非於除鞬的行事风格,除非,他知道汉军主力不会来援······
猛然想起当年於除鞬曾与清河王暗自勾连卷入夺位之争一事,再回想起那日在朝堂上,张谦循循善诱说服自己派凉州军解围,再到今日百官逼宫,邓绥后背一阵发寒,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但事已至此,除了直面危机别无他法。邓骘如今还昏迷不醒,偌大的洛阳城,邓绥竟然发现除了蔡伦之外自己已无完全可信之人。但就算有千难万险,她也一定要救出耿夑,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执念。
思忖良久,一个计划慢慢在邓绥心里浮现出来。于是她命令打开宫门,让百官们进来。
待百官站定后,邓绥从容的扫了高翎和众人一眼,问道:“你们这又是要做什么?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高翎遂上前道:“太后,那胡虏太过嚣张,竟然提出要以并凉二州作为交换俘虏的筹码,太后莫不会真要答应他们吧?”
邓绥冷冷斥道:“谁告诉你孤要答应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应答,高翎也一时语塞。
“陛下呢?”邓绥面带不悦的问道。
却非殿内侍小心翼翼的答道:“启禀太后,陛下在殿上本欲阻拦,奈何大臣们太过激动,拦不住,陛下一时情急犯了头疼,此刻正在广德殿里休息······”
邓绥心里隐隐有些不悦,遂向百官断然道:“诸位爱卿听好了,孤今日就当着各位的面把话说清楚。孤绝对不会,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用我大汉的国土作为交换,就算今天被俘的是孤本人,孤也绝对不同意这么做。内侍监,把这话也告诉陛下!都听明白了就全部退下!”
百官闻言后纷纷高呼太后圣明,高翎又讨了个没趣,心中甚是郁闷,也只能随众人讪讪而回。
“太后,您真的有办法救人吗?”待到百官都退出去后,蔡伦忧虑问道。
“有,”邓绥平静的回答道:“不过有些冒险,我也没有把握,只能赌一回。”
邓骘又昏迷了两日方才醒来。正如寇文玥所料,邓骘醒来第一件事便命任尚立即整治大军,他要亲自带兵出战北匈奴。
看着连站都站不稳却嚷嚷着要即刻出发的邓骘,寇文玥又急又气道:“邓骘,你现在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太后命你安心在此休养,身体痊愈之前不许再言战事!”
“你说什么?我不是大将军了?”邓骘圆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妻子:“我不是大将军,难道你是?!”
寇文玥白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冲着外面唤道:“凤儿,快进来,给你爹宣读太后的懿旨!”
邓凤面带尴尬的蹭了进来,有些胆怯的对邓骘道:“爹,姑母下旨收了您的大将军印和调兵虎符,让您安心在家养伤······”
邓骘暴脾气一下子又上来了,指着寇文玥怒道:“你去找她的,是不是?”
寇文玥怕他急火攻心再犯病症,赶紧上前来一边用力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一边好言相劝道:“你别动不动就急,医官说过你这病要放宽心才能好的快。太后说了,她一定会想法子救回耿将军的。”
邓骘喘着粗气道:“现在朝中哪有什么可用之人?她一个妇人能有什么法子?不行,我自个儿进宫找她去!”
“你给我坐下!”寇文玥也来了脾气,一把按住了又想要起身的邓骘,看着他冲自己吹胡子瞪眼,便斥道:“你这个太后妹妹,比你法子多太多了,别看是个妇人,可能顶的上千军万马!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养病,哪儿也不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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