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云结交的那些江湖客,跟李寻欢结怨已久,此事非但铁传甲心知肚明,就连紫鹃雪雁二人都晓得,是以众人都觉得李寻欢必去不太久。谁知黛玉回房梳洗完毕,又略歇了歇,几近两个时辰了也不见人回来,倒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黛玉在房中只和两个丫头说话,将一路上经历都细细讲了。紫鹃二人又是惊讶,又是担心,又是赞叹,两人一递一句的,总没有拾闲的时候。
待到黛玉说到“这便回来了”,雪雁忙抢着道:“阿弥陀佛!可算是讲完了!听得我两手里全是汗,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紫鹃嗔了她一眼,却也道:“可是太危险了。往后你不许这么顾头不顾尾的,又抛了我们在家,什么忙也帮不上。你看雪雁这妮子,没去少林寺,还学会念佛了!”
自己说完,先掌不住笑了,雪雁便也跟着一边撅嘴一边笑。黛玉只觉心里暖暖的,拉了她们的手,问道:“你们这些日子过得可好?二姐姐是什么时候搬出去的?可说了什么?那阿飞……他回来过么?”
问到最后一句,不禁用眼睃着雪雁。雪雁倒不觉有他,只道:“原本你们一走,二姑娘就说要搬的,可是大年下又搬不完,正月里总不方便,所以一出正月,二姑娘就张罗着搬出去了,倒没说什么。阿飞少爷也没回来过……要不就是偷偷回来看过,我们总不知道。”
紫鹃却低声道:“二姑娘叫我告诉你,你当她是亲姐姐一般,她心里是知道的。但终究她是嫁了人的,你和表少爷也要……她当时也不知道你们又生了变故,只说女人家相夫教子比什么都重要,彼此间就是不走动也使得的。”
黛玉静静听着,却没露出半点失望的神色。自从她知道了龙啸云的真面目,便想到林诗音所托非人,心里定也十分后悔,又不肯连累自己,尤其是不肯连累表兄,所以宁可和自己二人断了联系。
只可叹表兄对他那位品行卑劣的义兄仍不死心,赶着凑上去,生怕不被再卖一回似的,不免又要让二姐姐多生烦恼了。
雪雁也是第一次听紫鹃传的这话,心思一转便已明白,忍不住道:“你说咱们二姑娘嫁的这是个什么人,连亲戚都不敢走动了!多亏了圣上英明,帮表少爷把这园子收回来,不然好好的地方,都叫那起子不三不四的人糟蹋坏了!”
黛玉听她牢骚发得奇,“嗯”了一声,目光中露出疑问。
紫鹃便道:“你和表少爷前脚走,后脚那龙……龙四爷的朋友就走马灯儿似的来寻。打秋风不说,嘴里不干不净的,先骂阿飞少爷,说什么‘罪有应得’,被少林寺的大和尚捉去,正好锄了奸。完了又骂表少爷……我们都不耐烦听那些!龙四爷就在一边劝,劝得急了拍胸膛说什么‘我龙某以性命担保,我兄弟决不可能是梅花盗!谁若是再说一句,我跟他从此绝交’。我看过后那些人也依旧来,没见他跟谁绝交了。”
黛玉听得心里一动,道:“你听得可真?是那些人说表兄是梅花盗来着?”
紫鹃歪着头想了想,便道:“那些人说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龙四爷这两句话。”
黛玉便冷冷哼了一声。心想那说书老人说龙啸云亲口栽害表兄时,自己还道他多有夸张,却原来是诛心之论。龙啸云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这个罪名可是牢牢扣在了表兄头上,当真是龌龊之人,才能想出这种肮脏手段。
但这话就算对表兄当面说了,他也只当龙啸云讲义气,甘愿为自己得罪了江湖朋友。表兄这人聪明一世,就在这位义兄身上,糊涂得无可救药,也着实令人可叹。
想到这些就摇了摇头,对紫鹃雪雁道:“二姐姐是个明白人。往后那龙四爷一家,我们远远地躲着,一点不招惹才好。”
紫鹃答应了,又担忧道:“按你说的,你跟表少爷又……又不成亲了,往后怎么过,你可想好了没有?”
雪雁却笑道:“你不听姑娘说,那位游少爷,邀她去山庄做客呢!咱们姑娘是厉害了,出门这一回,一个游少爷不算,还有一个少林寺的大和尚,竟也是老爷当年的同僚。我们再不是当初没处求告的时候了!”
紫鹃见黛玉脸色沉了沉,忙啐道:“别胡说!什么和尚,那是能指得上的人吗?还那个游少爷,要是有心呢,三媒六聘地上门来才是正理,什么去做客?姑娘这样身份,是能随便去男子家里做客的吗?”
“倒也不是这等说。”黛玉听她还是一心想给自己寻门婚姻,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摆手道,“这半年来我也看明白了,有些礼数,我们守着,不是全天下人都守着。我们既不在那府里了,白白的矫揉造作,反惹人笑话,这是其一。其二,我们要立起来,未必定要靠什么人,就算嫁人又有什么好?你们看二姐姐就是个例!我回来的路上就立了个誓,从今往后,我们就靠着自己过,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这……”紫鹃越听越是心惊,也不知这位姑娘是犯了什么性子,竟说出这么一番离经叛道的话来。偏细想想一句也没法驳,只忧心道,“你跟表少爷原是圣上指婚,要是撤消了旨意,那你家的家产……”
她本是担心黛玉无所依靠,又落入当初那番窘境中去。但抬头看时,见这姑娘目光晶莹,一张清秀的脸庞上泛着从未见过的明亮光彩,仿佛什么也难不倒她似的,心里倒定了许多。复想想当日情境,不免也从胸中升起一股豪气,道:“罢了,有什么打紧!朝廷若发还你家产,自然过得稳妥些,要是不发,我们也不过就是两手空空搬回那小院子去!我听铁大哥说,京城里绣坊最多,要的是熟手绣娘。往日老太太的针线我还做过呢,难道干不起这个吗?”
黛玉听得直笑,又觉得心里酸热,过去揽了她道:“我的好姐姐!哪里就叫你去做绣娘了呢!我心中有个计较,总比咱们各自出去做零活的好,你们倒是跟我参详参详。”
当下把自己一路上加这半天来的盘算说了,紫鹃和雪雁听得又是惊讶,又是赞叹,三人商议半天方完。
黛玉又瞥了一眼紫鹃,笑道:“方才你那句‘铁大哥’叫得十分亲切,这些日子相处得可好?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紫鹃听了,忙忙地啐了一口,却低头不语。雪雁在旁拍手道:“姑娘这可问着她了!要我说也不必问她,就去问问铁大哥,做什么天天往我们这边跑,跑来了就挨她几句硬话,可没少来过一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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