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晚餐，式微吃了一份金枪鱼沙拉，顾纳秋吃了一碗番茄鸡蛋面。

两人都吃得很快，早早地赶到了教室。他们既然想调查，便希望能多与钱承接触。

然而，还未见到钱承，就因顾纳秋的缘故，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关注。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其他专业课上。再加上他与刚转校的苏式微一同到来，更让其他人窃窃私语。

安然走过来，她原对顾纳秋这位风云人物有过期待、追逐，但自从曹娟自杀后，她已毫无心思。她有心想了解案子的消息，但碍于顾纳秋，憔悴而略显浮肿的杏眼只看向式微。

“顾纳秋，”式微简单而轻声说，“自己人。不用担心。”

顾纳秋心里一跳，就仿佛整个心灵都浸在不知道哪里涌来的热水里。安然点点头，既然安全，她并无精力再多探寻二人关系。

如同上次，直到上课前5分钟左右，钱承才姗姗来迟。他依旧作休闲打扮，整个人充满书卷气。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将U盘插在电脑，打开幻灯片。

“这次的课继续研读庄子。”PPT界面用了朱红色的底，洁白整齐的宋体字，排版虽然简单，看起来却很有质感，“这次来研读《庄子秋水》中的名篇《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濠指的是濠水，在现在安徽凤阳境内，而梁意为桥，因此，这篇议论文讲的是在濠水桥上，庄子和惠子的一次十分有趣的辩论。”

钱承讲课并不按照书本，而是按照自己的顺序。而且，无论顺序如何，他总能将课讲得津津有味。

同时，在前一天，古代文学课的负责人任怡瑶也会在班级群里尽职尽责的发布下一节课要讲的课题。虽然并没有几个人会去预习。毕竟，校园生活很有趣，许多学生不会在学业上多花心思。

这就显得任怡瑶格外特殊。她不仅常年拿奖学金，还是钱承教授的左膀右臂，听说在钱教授的办公室都常见到她。这导致一些人十分羡慕，一些人十分嫉妒。但都是大学生了，很少有人直接表露情绪，表面关系仍然显得十分和谐。

这时候，钱承的幻灯片切换到十分经典的“子非鱼”辩论。

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鱼之乐？”

“这里应该如何理解？”钱承的目光扫过，不少学生都垂下眼，害怕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也有些学生有些观点，目光仅是微微闪躲。

这便衬得任怡瑶腼腆的神态和晶亮的目光更加与众不同。她毫不犹豫地望向钱承。

钱承点点头，叫她起来回答。“任怡瑶，你来说说看。”

她站起来，辩论自信而清晰。

“我认为，在这里，庄子表达一切事物的是非都是相对的。所以，究竟人是否知道鱼之乐，也是相对的。正如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人对万事万物的价值判断有无限相对性。”

钱承眼中露出赞同的神色，点头赞同，并进一步引申，“说得很好。于庄子，除了‘道’是恒久不变的，宇宙的一切事物都是相对存在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鱼之乐’，人对万事万物价值判断具有无限的相对性。所谓‘万物一府，死生同状’，‘通道为一’，庄子否定个人的自我中心思想。”

任怡瑶和钱承的讨论活跃了课堂气氛，不少学生就此打开了思路，开始尝试辨论人的眼界问题，以及如何破除我执。

接着，幻灯片切换到了下一页。

惠子曰：“吾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之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吾，吾知之濠上也。”

钱承读完，对大家微微一笑，“在这里，‘请循其本’又如何理解？”

式微眨了眨眼，她主动接触到钱承的目光，见钱承向她点了点头。

“式微，你来说。”

苏式微站起来，侃侃而谈。

“正如先前所讨论的，一切事物都是相对存在的，人对万事万物价值的判断也有无限的相对性，”她先总结了一下刚才大家所讨论的观点，“因此，在庄子的观点中，一切事物的是非都是相对的。那么，好与坏，大与小，贵与贱，荣与辱，也是相对的、无常的。但对此无常之事，反而要以平常心看待。”

她说到这里，已经深入地切入到如何对待人生。任怡瑶惊讶地看向她，嘴唇微微抿起。陆加露出饶有兴趣的笑意。还有不少同学都惊讶地看着她。安然倒是毫无所动，昨夜的辗转失眠，此时，她睡着了。

苏式微作为私立贵族学校的转校生，许多人都在暗中讨论她的背景。有些人说他的亲戚是学校的赞助商，她才能轻易地转到崇德大学。实际上就是花花架子，毫无本事。因为虽然出了自杀事件，想涌入崇德大学的学子还是络绎不绝。半途逾越规矩来这里，自是有钱有身份。

鉴于此，关于她的背后讨论多诋毁、嫉恨和不以为意，没人想过她本人会有任何精辟见解。

而这次她的表现，让他们想到了一个人，曹娟。除了任怡瑶，以前在古代文学课上，曹娟也会发出精彩的辩论，颇得钱承的青睐。

不知道是否巧合，此时，式微也恰恰在曹娟生前最喜欢的坐位上。

式微此刻如在风暴中心，连钱承都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那么，何为以平常心看待？庄子在《秋水》中言，‘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意为人生在世，无论遇到任何机遇和困苦，都应突破我执，淡泊名利，旷达超脱，顺应自然，返回人生真谛。‘反其真’，即为‘循其本’。”

待式微说完，钱承唇带微笑地看向她，“解释得很好。‘反其真’，即为‘循其本’。这也与上次我们所讲的《逍遥游》相呼应。人只有破除功名利?的束缚，才能‘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

“而这，也正是我对诸位的期望。”他继续谆谆教导，目光真诚的看向他的学生，“世间诱惑繁多，保持本心不易，但我仍望诸位做人清廉正直，真实无虚，得返人生真谛。”

他柔和宽厚的目光与苏式微对上，不知道为什么，苏式微竟觉得心里微微一刺，压力倍增，就好像在被什么俯视、审察，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这种感觉只存在于瞬间，等她再要体会，只看到钱承赞许的笑意和鼓励的目光。

任怡瑶不再看向钱承，她低下头，注视自己放在膝盖上，攥得紧紧的双拳。

“你、你辩论的、真好。”待课程结束，坐在式微旁的顾纳秋不由感叹。

还未待式微回答，任怡瑶低头走到式微旁，抬头时露出一张文静而温柔的笑脸。

“式微，接下来你还有事吗？钱教授让我跟你去他办公室一下。”

进展不错。

式微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钱承注意到她，从而获得更多的接触机会。

“恰好，没什么别的事。”式微微笑着，礼貌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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