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整个浮云阁像是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流,蜿蜒隐匿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凉风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白日里的热闹和繁忙。所有阁楼房间内的灯火都已经熄灭,只有皎洁的月光如同孤光中的一点萤火,微风似簇浪,散作满河星。
在这浓墨深沉的黑夜里,有两抹偷偷摸摸的身影一前一后地匍匍向前走,其中一人手执一盏红色的灯笼,佝偻着身子弯着腰,保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夜晚沉静如水,只听闻两人之间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灯笼内火烛燃烧滴油落下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刺耳。
前面那人突然抬高了灯笼,微弱暗淡的光芒照清楚了他和身后之人的那两张脸,是白日里的那两个出言挑衅郎月的人。此时他们的脸色并不好,一脸恐惧害怕的模样,瞳孔微微张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四处张望。在这种寂静无声又折磨人心的情况下,他们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紧张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前面那人开口,一脸的抱怨,“你非要现在走,就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吗?”
身后的那人双眼紧张地盯着四周的动静,回他,“若是明天早上走,看你走不走得了。”
“都怪今天倒霉得罪了那个人,谁知道她的身份竟然那么高。”前面那人恨恨道,“看她那个样子,怕是记了仇会找我麻烦。”
“那个死了的人是景山的木杨,一看他的伤就知道是一剑毙命,偏偏就她说是中毒而死,结果所有人都信了她,也没有一个怀疑的,真是奇了怪了。”后面那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暗,眉毛一低一高,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杀了郎月。
“要不是老子怕她明日会来找我麻烦,何必今天晚上着急着偷偷下山。”前面那人向地上淬了一口唾沫,气息起伏不稳,像是气着了,等过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又继续举着灯笼偷摸着下山的路。
“你不害怕吗,万一那个凶手真的藏在我们这些仙门弟子当中,那我们会不会落得和那个木杨一样的下场。”身后的那人明显胆子要小一点,一只手紧紧地拽着前面那人的衣服,慌张的眼神四处打量。
“说什么呢,我们这不是正要下山离开这里吗,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什么仙门天界,这些和老子的命比起来算什么。”
漆黑的夜晚,除了他们踏在通天梯上的声音和红桦树叶枝在风中摇摆的响动,周围一阵诡异的寂静。那两人只感觉周围阴风阵阵,直往他们的衣摆里面钻,两个人都忍不住瑟缩了几下身体,不自觉地打着寒颤,只感觉冷得四肢百骸都冻住了一样。连前面的红色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都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微弱的红光映在他们吓得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恐怖。
突然一阵灼眼的银光从他们的眼前闪过,前面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看着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红衣少年。精致妖魅的少年脸上噙着一抹艳丽的笑容,眉间的朱砂印记衬得他的面容肤白如雪,如血欲滴的绯唇微微上扬,穿着一身大红华丽且绣着繁复纹饰的锦服,一头墨发随意张扬地飘散在身后。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微微抬起,纤细漂亮宛如刻雕的五指间,握着一只拼命挣扎的火红色的灵鸟。那灵鸟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痛苦,携着火焰的瞳孔微微外翻,仰着细弱的脖颈发出阵阵悲鸣,一对通红的翅膀不停地挥舞,带着晃人眼神的灼灼烈火,如同旋风般席卷包裹住了少年的整条手臂。
可那少年面容如常,像是感觉不到烈火灼烧之痛一般,只见他邪气似火的眼眸注视着手里的那只灵鸟,五指微微收拢,刹那间刚刚还在惨叫挣扎的灵鸟化作火红色的流光,消散于少年的手中,他轻轻往身旁一挥,不留半分痕迹。
那两个人惊恐地看着他的动作,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打扰到了这个少年。他们能明确地感觉到这个少年不是一个普通人,就算做着最残忍的事情却还是保持着一种艺术和神秘感,又想起木杨诡异的死法,他们突然惊觉到了一丝危险,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跑,却迈不开脚步,想要发出声音求救,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们睁大了眼睛,毫无保留地透露出他们此时内心的恐惧,面目狰狞。
红夭双手背在身后,极有兴致地欣赏着此时他们的神情,抬起脚一步一步踏在阶梯上朝他们走来。在无边寂静的深夜里,月亮突然躲进了云层,失去了踪影,连那人手里的红色灯笼的亮光都忽明忽暗,红烛快要燃尽。黑夜漫漫,只有少年身姿如火,泛着红色光泽,尤其是眉眼间的那点朱砂,红艳妖娆,噬人心魂。
他站定在他们身旁,弯着头,纯色如绯,勾勒出一个看似单纯却又诡异的笑容。凉薄冰冷的声音落在他们的耳侧,带着笑意,“本来想去找你们的,结果你们自己来了,真好。”
少年的神情应该是开心的,可是他邪肆上挑的唇角却是阴狠的,“你们,今日,伤害到了一个我最珍视的人。”
那两人依旧着保持之前的动作站在那里,连颤抖都做不了,面容因为极度害怕而痛苦扭曲着,红夭没有看他们,眼神始终落在缥缈的浮云阁上,神色满是眷恋和怀念,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所有伤害到我姐姐的人,都会不得好死。”
他偏过头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容,然后继续提步迈上层层堆砌的阶梯,姿态闲适潇洒,满脸喜悦之色,如银舞的月色又流入回人间,毫不吝啬地落在他精致的侧脸上,面如冷玉含着三分酡红,真的像极了一个即将要见到欢喜之人的少年。
他的身后,那两个人瞬间如同之前的火红灵鸟一样,化作流光融合于月色之中,不留一丝一毫,连死前的挣扎痛苦都没有,瞬间湮灭,这是属于红夭最大的仁慈。那盏红色灯笼掉落在地上,红烛早已燃尽,只剩下一片灰尘。
红夭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高耸入云的浮云中,再也难寻。
一直隐匿在一侧红桦树林里的黑衣男子走出那片阴影,颀长的身影暴露在微凉的月光下,一双黑眸注视着脚下的那盏红色灯笼,神色肃穆,双拳紧握,眉头微蹙,像是在纠结什么,随后叹了一口气,慢慢蹲下身拾起那盏灯笼,抬眼看向红夭消失的方向,一如当年。
他知晓,从他第一眼遇见红夭的那天,就什么都变了,也是他欠他的。
第二日,摘星苑中,郎月守在萧萧的身边整整一晚的时间,他一直安静地躺在床上,熟睡的脸庞透着苍白,秀长的睫毛都不曾颤动过半分。若不是能感觉到他轻微的呼吸声,郎月都觉得他更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清晨,远处出现了大片淡白的天光,渐渐浸透了浅蓝色的天幕,四周安静如天边沉默的朝霞,刺穿云层的温柔的阳光如金线一般纵横交错,久违地照亮了黑暗的角落。清风吹拂,好像带来了八重天所有花草的芬芳,惹人心醉。
萧萧,天都亮了,你怎么还没有醒呢?
萧萧,此时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在等你。
少年像是感觉到了亮光,秀眉下的眼睛微微动了动,正要挣扎着醒来,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睫毛忍不住颤了颤,细细地划过郎月的手掌,留下一阵悸动。
“我知道你能醒来就好,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守着你。”郎月的声音不似往常那般清冷,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与关心。
萧萧心里一暖,“我无事,你放心。”他所知道的郎月上神,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清冷寡欲的,以前的他一直以为她是这样的,可如今才有所明白,也会她也是会有情的,只不过是孤独惯了而已,没有人会用真心对她好。
郎月收回自己的手,坐在床边望着他的脸色,心里想着等他伤好了一点,就立即动身去南云山,把那个乐安仙君的宝贝都拿过来给他才好,他太弱了,稍微受点伤就要去了他大半的生气。
浮云阁一层的主事堂里,沉邺仙君一脸凝重,今日一大早他就听说浮云阁内又有两名弟子消失不见了,他立即派了许多仙吏和小童去找,结果过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传回来半点消息,想必怕是凶多吉少。
一时间所有弟子又开始人心惶惶,昨日刚死了一个人,今日又失踪了两名弟子,怎么想都会觉得有些害怕,而且凶手极有可能就藏身在浮云阁内,
沉邺安抚着这些年轻弟子,“我已传信于扶安仙门的掌门沅沐仙君,告知他这里的情况,想必不日沅沐仙君就会赶来处理此事,还请各位弟子安心,不要独自一人在八重天之内随意走动,还请安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沉邺安排了许多仙吏负责保护这些弟子们的安危,在等到沅沐仙君之前,绝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不知为何,他的内心越来越觉得不安,好像此次的论剑大会像是早有预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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