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娘喝退了门边看守的两个小厮,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媳妇子大摇大摆的从外面进来,径直朝端坐在院子里的赵太太走过去:
“太太,我听说苏姨娘小产了?还是个成型的哥儿?哎呦呦,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呀,咱们二郎本来子息就艰难,好容易屋里的人怀上了,太太您又千叮咛万嘱咐的小心翼翼的看护了六七个月,临了临了还是让人给害了……”
“你也‘听说’了?”赵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抬起无波的面孔,淡淡的对赵延娘说,“多谢大姑太太关心,不过,事情已经调查清了,我正在处置呢!”
言下之意很简单,那就是,这是二房的家务事,其他的人,还是该干嘛干嘛去,不要乱搀和。
“哎呀,谢啥,算起来我也是赵家的人不是?”赵延娘似乎没有听懂赵太太的深意,她无所谓的甩了甩手里的帕子,也不等人招呼,便一屁股坐在赵太太旁边的石凳上,“虽然我是个早就嫁出去赵家女,可现在也住在赵家不是?再说了,二郎可是我嫡嫡亲的侄子,如今眼瞧着他的院子里出了这样的事,这心里还真是焦得不行……”细长的双眸扫过被人按倒在地上的紫晶和赵二郎家的,嘴角禁不住的微微勾起,“是不是这两个眼里没有主子的东西,丧心病狂的给苏姨娘下了毒手?”
“……现在还不确定,只是有嫌疑,”赵太太正在思考刚才紫晶两个人的辩词,又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总觉得似乎那里遗漏了什么,更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习惯掌握一切的赵太太非常不舒服。
“太太,人证、物证俱在,怎么还不确定?”
赵天青见赵太太说得含含糊糊,似乎在替那两个贱婢推脱什么,便几步凑到母亲近旁,压低声音提醒道。
“人证?物证?哼!”赵太太凌厉的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几个厨娘,冷冷说道:“谁亲眼看到了?还有,刚才那两个人喊冤的话,你没有听到么?要知道,太医并没有说苏姨娘的小产是因为误食了红花!”
“……那,”被自己老娘毫不留情面的驳了面子,赵天青多少有点讪讪,刚才如炽的怒火不自觉的也消退了不少,他揉了揉鼻翼,犹豫的问:“那依太太之见,这两个黑心的刁奴该如何处置?”
“刁奴?”赵太太慢慢的拨动着手里的念珠,语气轻柔的说:“人家哪里是奴?恩?一个是脱了籍的账房管事,一个是未签卖身契的内院管事妈妈,哪个是‘你’的奴?”
“哎呀,什么脱籍不脱籍、卖身契不卖身契的?丫头就是丫头,下人就是下人,既然在咱们赵家当差,吃咱们赵家的米粮,拿咱们赵家的份例银子,那就任由咱们处置……太太,我知道,您是顾着二少奶奶的面子,不想随意处置她的下人,可,二少奶奶是谁,她可是您的儿媳、二郎的娘子,更是赵家的少奶奶呀,”赵延娘见赵太太似乎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到苏姨娘许给她的那件赤金镶红宝石的臂钏,暗自咬了咬牙,继续挑火。
“大姑太太,您错了,这两个人可不领咱们赵家的钱粮,”孙嬷嬷见赵天青的火气有所减小,心里暗自焦急,想着她既然已经将祸水引到牡丹园,得罪二少奶奶也是迟早的事,与其等着人家回来找她算账,还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把事情倒蹬大了,最好能直接把二少奶奶拉下水。
到时候,事成了,儿子的差事也有了,自己的养老银子也得了,何苦在赵府继续当奴才?
如今又见大姑太太也帮忙撺掇,便表面装着忌惮内心狠毒的‘提醒’道:“您可能还不知道呢吧,咱们二少奶奶可是少见的大方人,但凡是她从外面带进来的不是赵家家生子的下人、奴婢们,个个都是她掏了体己银子发份例咧,别说米粮了,就是一纸一草都格外立账呢。”
“哼,什么二少奶奶的人?她们虽然是王氏的下人,但王氏首先是我赵天青的娘子,难道身为家里的男主人,我还没有权利处置个把下人?”
不得不说孙嬷嬷的这句话很毒,至少在赵天青听来,这句话仿佛就在说他是个连老婆都养不起的废材——连下人的份例都要自己掏腰包,她王绮芳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成赵家的二少奶奶?!
赵天青面红耳赤的吼完这句话,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郑家三娘子的一句无心之话,“……不知道是不是三娘多心,我怎么看着姐夫和七姐姐之间不像夫妻呢?倒像是一对搭伙做生意的合伙人!”
没错,当时赵天青还觉得郑三娘是在开玩笑,如今他沉下心来仔细回想一番,才猛然发觉,自打王绮芳从青州庄子回来后,她们夫妻之间别说同房了,就是连个手都没有拉过——这、这简直连合伙人都不如呀,人家两个人一起搭伙做生意,彼此之间怎么着也能亲近亲近吧?!
其实,若王绮芳在现场的话,她真想喊几声冤枉。她自己掏腰包给紫晶她们发份例银子,绝不是有钱烧的,更不是为赵家省钱,实在是她根本就没想在赵家长待。
在大周雇佣下人有两种方式:要么签死契,也就是卖断终身,死活都由主人做主;要么签活契,下人有人身自由,在约定期间也受主家的规矩管制,期限有短有长,短则三五年,长则二三十年。
紫晶是早就脱了奴籍的丫头,赵二郎家的则是民身,她们都是王绮芳最信任和亲近的人,就是她们想签卖身契表示忠心,王绮芳都不会允许。所以,紫晶她们入府签的都是活契。
而活契最短的期限也是三年,三年?王绮芳当时就暗笑,别说在赵家待三年,就是一年她也受不了。
为了将来和离的时候,不因为这些小事受制与赵家,王绮芳干脆以私人的名义雇佣的紫晶等人,既然是自己雇佣的,与赵家无关,那么这些人的份例、米粮,自然不能由赵家出,而是都有王绮芳自己买单。
“就是就是,二郎,不是姑母说你呀,你看你这娘子也太、太不把赵家,把你这个郎君放在眼里了,”赵延娘闻言,嘴角的弧度更弯,她拿帕子掩住唇边忍不住的笑意,继续添油加火,“太太怜惜她,二郎你又信任她,这才把赵家的内院交给她打理。可她呢?你看看,她都把赵家打理成什么样子了?怀了孩子的良妾,说小产就小产,哼,这事若搁在以前,根本就不可能?远的不说,你且看看咱们太太,在赵家主持中馈近三十年,倘或有一点儿私心,咱们赵家哪儿还有什么大少爷、三娘四娘?”
什么?
紫晶听了赵延娘装模作样的话,蓦地抬起了头,双眼紧紧的盯着犹在嘚啵嘚说得起劲的尖酸妇人,她咬了咬唇边,心里暗恨——这个无事生非的大姑太太,摆明了就想给二少奶奶泼脏水呀。
“紫晶,别冲动!”
赵二郎家的发现跪在自己身边的紫晶,正用力的挣扎着,似乎对那个什么大姑太太的话很不忿,她忙侧着身子使劲撞了撞紫晶,低声劝道:“千万别急,看看再说!”
“但是……”总不能任凭那些人把脏水往二少奶奶身上泼吧,诬陷她紫晶,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一通暴打,本来她这条命都是二少奶奶给的,能为二少奶奶挡挡灾,死了都值。
可惜,人家大姑太太的主要目的就是拖王绮芳下水,像紫晶这样的小卒子,都不屑理睬!
“呵呵,怎么,紫晶‘姑娘’,你不服?”对于紫晶的异动,一直盯着她们的赵延娘看得仔仔细细,她把玩着手里的帕子,凉凉的说,“还是你终于想通了,要把幕后指使者揭发出来?”
“大姑太太说笑了,奴婢从来没有做过这等害人的坏事,更谈不上什么指使者。太太、二少爷明鉴,奴婢冤枉!”
许是被赵二郎家的劝住了,紫晶神情格外镇静的说道。
“哼,我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来人,家法伺候!”
赵延娘见紫晶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原本上扬的唇角顿时垮了下来,心里暗骂:果然,王家没有好人,不是狐狸精就是贱胚子!猛的一摔帕子,赵延娘恶狠狠的喊道。
院子里的下人们,见正儿八经的主子还木有发话,一个‘泼出去的水’却在这里叫嚣,个个暗自撇了撇嘴,眼观鼻鼻观心的静默无语。
“……”赵延娘被众人狠狠的噎了一记,她用力拍了拍胸口,刚要开口向赵太太‘掰扯’,一旁的赵天青总算给了自己的姑母一个台阶下——
“怎么?没有听到大姑太太的话?丫头紫晶,丧心病狂的胆敢谋害主、哦,不,谋害未来的小主人,先给我重打三十大板!”
险些将“主人”二字脱口而出,赵天青带着几分心虚,对一旁伺候的小厮们喊道。
“是!”
两个小厮从牡丹园的花园里找到两根胳膊粗的木棍,厨房的厨娘们见状则积极的从厨房里拖来一张条凳。
“奴婢冤枉!”
虽然好久没有挨过打了,但记忆深处那蚀骨的痛感,让紫晶一看到‘刑具’便有些胆颤。不过,当被人七手八脚的拖到条凳上按住后,她反倒定下心来——拼着一死,也不能让人诬陷了二少奶奶!
“冤枉?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板子硬!”
赵天青经过刚才一番思索,心中对王绮芳的不满已经达到极致,如今看紫晶的眼神都透着狠绝。冷冷一笑,他摆了摆手,示意小厮们动手。
“嗵!嗵!”
隔着墙壁,木棍敲击皮肉的闷声,伴着强忍的呻吟声隐隐的传出来。紫株紧紧的捂着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脸上却早已流满了泪水。
呜呜,紫晶姐姐!紫晶姐姐!
紫株颤抖着娇小的身子,心底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紫晶。
说实话,自从紫晶被二少奶奶收留后,她就一直跟在紫晶姐姐身边学规矩、学算账。几个月相处下来,紫晶虽然待人冷淡,但对紫株却很照顾,不但把自己的学识和本领毫无保留的交给紫株,而且还时不时的提点她一些为人处世的规矩。
在紫株心里,早就把紫晶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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