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抵真的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所以在清心殿求了父皇,要昭和陪着我成亲。
我大抵是希望,我所熟悉的那些人,都不要改变。
所以,哪怕我知道,这对他有多么不公平,我依然希望能如我所愿。
因为我是九公主,父皇唯一的嫡亲女儿。
我以为我是九公主,可以摘星揽月。我以为我是九公主,无上的荣耀,无人敢再为难昭和。我以为我是九公主,我爱的人可以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这些,不过都是一厢情愿。
祭告天地、祭拜两家先祖、给许家父母奉茶,这一天闹哄哄的,我心里也乱的紧。从承天门到了正德殿前的天街上要下轿步行。我偷偷掀起喜帕的一角,余光瞥见身侧那个沉稳的步伐。那是惯常习武的人才有的步子,踏雪不留痕。但他走的很慢也很稳当,或许他在等我。右手边,梓衣搀着我,她身后有个熟悉的身影,默默跟在后面,一身玄色衣裳。他的脚步更轻,几乎听不见,但我知道他在那里,这便足以。
到了正德殿石阶前,梓衣把喜帕揭去,日光一瞬迷了我的双眼。父皇正站在正德殿外,台阶两侧,百官鱼贯而列。很震撼的感觉。这是国婚。
身侧的人朝我伸出手,却不把正脸留给我。我只看得到他的侧脸,夕暮余辉,映得他面若冠玉、仪表堂堂。我把手放到他伸出的手里,由他牵着,一步一步的跨上正德殿前高高的石阶。
正德殿前,父皇负手立在那里,身着十二章纹的大裘冕,那是最高形制的礼服。父皇身侧是太子哥哥和许家父母陪同观礼,另一边景克庄立在父皇身侧,托着个白玉的盘子,朝我笑笑。他是御前的内务总管,能爬到这个位子,自然也是个伶俐人。平日里总跨着的一张脸,今日堆满了笑,真叫人不知是喜是忧。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父皇还在训话,说的大抵也就是些要夫妻和睦、做万民表率之类的话。母后去世后,后位悬置,所以这些话,只能由父皇来说。真是不幸。
等到我都快把喜服用手指绕着抠出一个洞来,父皇终于结束了训话,大手一挥,太子哥哥走到景克庄身侧,用手轻轻捻开上面铺的锦缎,端着盘子朝我缓步走来。此时景克庄笑着对我道:“九公主,您可收好了。”
我望着那个白玉的盘子,上面从左到右有三样东西:一支玉笔、中间一方宝印、一把金刀。
这是留在宫中辅政的公主才能有的东西。
我心下一惊。留在宫中辅政的公主又叫辅政公主或是宫主,我朝开国百年来几乎都不曾有过。妇人辅政,终究是落人口舌。然而宫主的地位却很高,几乎是位同摄政王的存在,比一般留京的王爷,地位更高。
我抬头看看父皇和太子哥哥,心中似有千斤重担。父皇朝我笑笑,我忽然想起,自幼时起,我虽然为进太学堂和皇子哥哥们一同学习,但父皇时常会叫我同着太子哥哥跟着太傅们学习策论和文史,偶尔也学些骑射之术。幼时我并不懂得,只觉得能同太子哥哥一处学习,比闷在内宫做女红快活许多。幼时未深思,如今却了然。这是多年前就准备好的。
太子哥哥朝我点点头。我忽然明白,这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宿命、我的重担。此刻想明白了,我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力量。既然也准备了那么久,那我不该怕的。我朝前一步,落落大方地双手接过了那玉盘:“儿臣领旨。”
我回到原来的位置,侧头看了看我身侧的人。我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他会愿意和我一起走到那个高位去,一直陪着我。
身旁的人,手不自然的扯着衣角,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可我却只以为,那是成亲时的羞涩与紧张。
天色又暗了半分,有个小黄门跑来对着父皇耳语几句,父皇当即对景克庄使了个眼色,他便尖着嗓子叫起来:“吉时已至!行拜礼吧。”
一拜天地。禀明天地,皆为媒证。
二拜高堂。两姓联姻,缔结良缘。
三拜百官。兹告中外,万民为鉴。
夫妻对拜。同心同德,之死靡他。
行完对拜之礼,他却并不看我,径直转过去,受百官拜贺。一瞬之间我心中所构筑的期许全然崩塌,我忽的想起昭和支支吾吾的样子、眼里那种闪避和微微的...愤怒?先前我全然无所察觉,一瞬之间也竟一下就接受了。他并不喜欢我。这桩婚事,未见得他是心甘情愿的。
我听见梓衣“切”了一声,心中有点惨然。不过没有关系,一生很长,我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看到我。
随后群臣退去赴宴,一阵闹哄哄的,我被梓衣扶回了将乐宫,又重新盖上了喜帕。
梓衣将早早备好的点心拿给我,我饿了这半日,此时终于见到了吃食,一时便兴奋起来。
正吃着,我忽然听见门外有响动声,连忙拍了拍梓衣。没想到她头也不抬:“驸马爷这会儿定在宴上被四爷灌酒呢,哪能这么早来。公主您就别太心急啦。”说罢还偷偷地笑了笑:“想必是昭和。”
我听了这个,又羞又急,却也不好发作。只好对梓衣道:“那你去外面看看昭和吧,如今也晚了,你让他去休息吧。”
昭和虽陪我出嫁,但毕竟是男子,此时也只能守在新房外。
我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心里明白许子若不喜欢我,我也是知道他的性子的。传闻中陈兆去许府宣旨的时候,许子若并不愿意接旨。先前我并不相信,如今我不得不信。而我也知道,今夜他极有可能借着醉酒,不来这新房。以昭和的性子,怕是要在门外站一夜。
正等着梓衣应声,忽的听到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缓缓而来。那不是昭和的脚步声,那声音更为沉稳和从容。
身侧终于传来梓衣略带欢欣的声音:“那奴婢先退下了。”接着是一阵小跑和关上门的声音。
我心中的兴奋和紧张到达了顶点。
而后喜帕被轻轻掀开一角,我看到一双姣好的手:不深不浅恰到好处的皮肤、修长的手指,但那指尖却有长期引弓射箭留下的茧子。那手里握着秤杆,轻轻挑起我的盖头。
一瞬间眼前骤然明亮,喜烛火焰的光辉勾勒出眼前人的容颜:似冰雕玉琢,却带着习武之人自有的俊逸。
我不晓得他是因为酒量好还是因为压根就没喝酒,此刻依旧站的笔直,回身放下秤杆,拿起一旁桌边上摆好的合卺酒,递了一杯给我。
手挽着手,此刻我同他靠的那样近。烈酒入喉,我有一瞬无法清醒。
但他是清醒的,酒才喝掉一半,他忽的停了:“我酒量不好,到此为止吧。”
最后一个礼成了,我坐在床上,等着下一步。
哪知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对我说道:“九公主,我觉得我们应当,约法三章。”
我终于意识到,原来,我同他连相敬如宾都难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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