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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我朝的习俗,三月里,宫里要举行春和宴,邀着那些官宦士子同乐,兴致好时,父皇还会同那些文人们一道在御苑里仿效那古人,曲水流觞,颇有一番雅致。春和之时,万物调和,皇帝与士子文人同乐,正是顺应天时自然之理。

今年为我大婚,父皇下旨将春和宴往后推了一些。宴席一直拖到了四月里,白日里渐渐染上了些许暑热,曲水流觞是不能了,陛下便特意将今年的赐宴改到了画舫之上。沿着玟江大小画舫一顺而下,自是气派非常。不过如此一来,费用便又是翻了几翻,先前替我操办婚事已是用去不少银两,户部尚书方知贤一连上了三本奏章指责此举,皆被父皇压下。

今日早朝时那方知贤再次直谏,父皇震怒,随手拿起手边一卷竹简向那方知贤砸去。那方知贤乃是父皇一首提拔的寒门子弟,性情刚直、敢于直谏,却亦是颇得圣宠。此次方知贤在朝堂上挨了这么一下,群臣皆惊。那景克庄是个机灵的,见状便匆匆喊了下朝。

消息很快传到了将乐宫里,我谢了那传信的小黄门,便匆匆往东宫赶,预备去找太子哥哥。许子若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我着急忙慌的,什么也不说,也不劝我,只是气定神闲的喝着茶。我心中又急又气,兀自往东宫跑。

才刚近了东宫,便见到太子哥哥一脸懊丧地站在殿前,来回踱步。我匆匆跑上去,也不见礼,只问道:“太子哥哥,情况如何了?”

太子哥哥摇摇头:“散朝时陛下仍在正德殿内,无人敢劝。”

一听这话,我抬脚就往正德殿的方向去,太子哥哥一把拉住我,对我摇摇头:“父皇如今脾气越发古怪了。”

又过了半日,不知父皇怎的想通了,下旨将这春和宴设在骊笙殿里,如此一来,开销便同平日宴会群臣时一样,只是叫人多备些春日的时鲜罢了。合宫皆长舒一口气,双方各退一步,这事便也算了了。我心里却依旧不安,近些日子父皇总爱发脾气,今日更是连方尚书都砸了,不知道接下来......

思来想去,日子总一天天的过下去。很快就到了春和宴的日子。不过照例女眷在骊笙殿后的镜湖水榭中设宴,所以子若并未等我一同赴宴。他和昭和也不叫我,兀自赶了早。等待我迷迷糊糊起来,已是日上三竿了。我见状赶紧一面拉着梓衣一面心急火燎的往水榭赶。

不过我到时,各宫的女眷都已就座,马上就要开席了。

我见状便也不再跑了,理理衣襟,稳步朝着中间主位的吴贵妃而去。

母后故去以后,后位悬置,吴贵妃是如今宫中地位最高的嫔妃,所以今日设宴,便由她居主位。吴贵妃素来喜欢清静,平日里也是安安静静的性子,不喜华贵,今日倒是穿上了青色的翟衣,威仪万千。

吴贵妃右边是当今的太子妃虞氏。这个虞氏,说来也是可怜。太子哥哥昔年爱慕虞家的长女虞曼殊,奈何虞曼殊是个庶出,自然无法配与太子哥哥做正妻。太子哥哥同父皇大闹一场,受了罚,大病了一场。哪晓得那虞曼殊原本就是个优柔自卑的性子,自知无法与太子相配,亦不愿他为难,竟在虞家自尽。太子哥哥听闻后自是悲痛万分,却也别无他法。这么一闹,太子哥哥的婚事也只能暂时搁置。哪晓得过了半年光景,太子哥哥再次向父皇求娶虞家的小女儿。上次的事以后,父皇一直觉得对不起虞家,如今这虞家的小女儿是虞家唯一的嫡亲女儿,想着又得太子喜爱,便下旨亲封了太子正妃。谁都没有想到,大婚之夜,太子哥哥却连新房都没有去。虞氏一个人在房里坐了一夜,第二天,整个东宫的人都知道,太子妃不甚得太子宠爱,此番能入主东宫,只是因为她的姐姐虞曼殊。虽然没有人敢当面对太子妃说这些,但在东宫里的每一个人,都这么以为。后来太子哥哥有次喝醉了,同我说,若是我遇到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勇敢的去追,因为你不知道,你若是迟疑了一点点,会不会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不知道他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他自己。我后来又问起太子哥哥,为何明明对太子妃毫无感情,还要把她娶进东宫?太子哥哥只说:“不是她,谁都一样。”我知道,身在储君的位置,婚姻之事上也向来身不由己。不是心里的那个人,与其成为棋子,拉拢别的朝臣,不如自己织那张网。这样能否还一点对那个人的亏欠呢?身在帝王家,向来都是身不由己。我很庆幸,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所以在婚姻之事上,可以自己选择。当然,那是有代价的。我是父皇唯一的嫡亲公主,却留在了京中,早早订下亲事,边境各国怕是会以此为由,破坏盟约。各个世家矛头都对着许家,将军府一时权势无双,难免父皇不会起疑。所以合欢宴求亲以前,我也很犹豫。但太子哥哥同我说:“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便什么都不会怕了。自古权力之争本就是无法避免的,不必为了虚无缥缈的猜测而让自己痛悔一生。无论如何,父皇最希望你快乐,哥哥们也会保护你的。”所以我很庆幸,我同许子若成亲了。即便他不喜欢我,就算是把他囚在我身边,我也要他同我在一起。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大概什么都不会怕吧。不过听闻这太子妃虞氏原先也是有心上人的,一道圣旨,便将他们永远的隔开了。后来只知道那人去了西北前线,不知他是成了“无定河边骨”,还是日日“寒光照铁衣”。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不过太子妃也不再提起过那个人,好像他就不曾存在过,轻的像一粒尘,一下就拂去了。虞氏今天穿了件鹅黄的春衫,颇为俏皮可爱。她与她姐姐颇为不同,天真烂漫、豪爽率真,所有人见她,都看她是是笑嘻嘻的样子,从未见她端过什么架子,所以东宫里的下人们也都很喜欢她,不与她为难。她时常喜欢在东宫里的后园里玩闹,时常还上个树什么的,有时还偷偷溜出宫去,给太子哥哥惹了不少麻烦。不过长乐姑姑很喜欢她,她说宫里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性子。所有人都当她像个小孩子,一派天真。那日我送喝醉了酒的太子哥哥回东宫,恰好看到她站在院子里。她似乎是在赏月,说着没有人听的话:“没有感情的婚姻,真的是度日如年啊。”说完她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她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月凉如水。而那时,她已经怀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后来她替太子哥哥生了个儿子,父皇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太子哥哥也很高兴,但只是略略宽慰了她几句,着人多照顾她罢了,连产阁都不曾到过。我曾经觉得太子哥哥薄情寡义。后来一次我陪着太子哥哥看花树中同婢子们嬉闹的太子妃的身影,太子哥哥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不一样的。她不懂。”不一样么......我忽然醒悟,感情的事,并不是旁观者可以说清的。

吴贵妃左手边,坐的是滁国公林致道的夫人陈氏。这个滁国公,也是一个无人不晓的人物。父皇的兄弟本就少,政变中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还有人选择明哲保身自行请封,所以到最后,竟没有一个留京的王爷。所以这滁国公,竟成了京中最为显贵之人。父皇自称帝以来励精图治,文臣有丞相柳詹明,武将有许氏一脉,寒门子弟以方知贤为首,而宗室便首推这位林国公。然而这林国公却有些隐疾,多年以来同夫人一直未有所出,也算是美中不足的一件事。陈氏如今已是徐娘半老的年纪,今日穿了件杏色的攒金外命妇礼服,更显得无限风韵。

我心里知道今日失礼,便只朝她们依次见了礼,就规规矩矩的退到了座位上。我身份特殊,座位便被安排在了太子妃身侧。她亲善地朝我笑笑。

歌吹声起,盛宴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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