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园三月雨兼风，桃李飘零扫地空。唯有山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此时正是晚茶花开得最旺的季节。一片片艳丽、饱满的花瓣，层层叠叠地压合在一起，形成一朵朵美丽的、散发着芳香的花朵。娇嫩的花瓣配合着艳丽饱满的色泽，竞相开放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既惊艳了别人，也成就了自己。

这些盛开的茶花把卢盛文书房外的院子装点成了色彩斑斓的世界。这个院子是卢府中最大的，也是最气派的。院子里栽种的名种花草树木都是经过专人设计的。它们相互搭配，错落有致，花期也各有不同，每个时节都有一两个品种在这里绽放。

院子里几个佣人正在修剪花木的枝叶，还有几个人在担水扫院子。卢盛文坐在书桌后面正在给外地一个分店的掌柜写信。他这几天心情不错。昨天齐掌柜向他汇报说：依照苏云卿的办法，盛昌的生意明显开始好转。一些从“益生堂”转过来的顾客说：以前他们总习惯了往益生堂跑，却从不知道盛昌的药竟比益生堂的还要好。不仅药好，就连看病先生的医术也更高明一些。最后这些顾客纷纷表示：今后，他们谁家也不去了，就认准盛昌了。

最后，齐掌柜还说，现在店里的伙计忙得连个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想让卢盛文从其他店里抽调几个腿脚勤快的过去帮忙。

想起苏云卿，卢盛文不免有些愧疚，这位姑娘本来就落了难，现在由于自己的疏忽，又让她平白无故地受了委屈。

一想到她为盛昌出的好主意，卢盛文又多了几分赞叹。他没想到一个弱女子才来了没几天，就能想出这么巧妙的办法，不仅使那些废弃的药材有了去处，还能成为制胜的关键。不仅如此，因为有了乐善好施的美名，在盛昌的带动下，卢家其他分号的生意也掀起了一波小高潮。

卢盛文不自觉地对这个小姑娘的智慧有了一份赞叹，同时又对她熟练配药的才能多了几分敬意。据盛昌坐诊的胡老先生说：她随口说出的那几味药，虽然都是家常配方，但是却极为精准，若不是行医之人，只怕还真没这个本事。

“以前真没看出来，她还有这个本事。”卢盛文心里感叹道。

正在这时，卢老爷兴冲冲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自从上次卢盛文负气离家之后，卢老爷就一直装病躲着他。他整日既不下床、也不出门，除了让一个贴身的仆人伺候外，他不见任何人。卢盛文没办法，只好让福管家去转告他：说自己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并且也把苏云卿做了安顿，让他不用再担心。还说希望他的“病”能快点好起来。

见二叔进来，卢盛文笑着说道：“看您这乐呵呵的样子，是不是又寻到了什么宝贝？”

“还真让你说着了，快来瞧瞧，”卢老爷眼里闪着亮光儿说道。“今儿我还真淘到了一个宝贝。”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对带耳小瓶。

这是一对形状如手掌般大小的彩瓶，精致、小巧。瓶底与茶杯口相仿，瓶口则略大一些。底色为杏仁色，在瓶身上画着几只色泽艳丽、形状饱满的缠枝大牡丹。

“这事珐琅彩瓶，是专供宫廷皇室赏玩的东西，”卢老爷迫不及待地说道。“以前从不向民间流出。是康熙爷时才开始有的宝贝，可惜到了乾隆年间就没再烧制了，所以数量极少。我是花了大价钱才搞到的。”

卢盛文接过小瓶在手中转了两圈，他也觉得此瓶精美可人，画工更是精湛，特别是那几朵呼之欲出的大牡丹更是让人喜爱。“确实不错，”他说道，“单看款式和上面的花纹就够精致的，但是否宫中之物就不好说了。如今市面上仿制的东西太多，除非行家，一般人很难分辨。”

卢老爷急忙说道：“错不了，错不了。你看看这牡丹花上的金属边，民窑哪有这种水平啊？只有官窑才能烧出来，这个你不懂。”说完挥了挥手。

卢盛文笑了笑没再做声。

卢老爷抱着两件心爱的“宝贝”出了书房的门，见院子里有几个仆人正在忙碌，于是对众人招了招手，大声说道：“你们几个都过来，都过来。今天二老爷给你们开开眼，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好东西。”

众人立刻围拢过来，他们接过卢老爷手中的彩瓶相互传看起来，并不时地发出各种赞叹的声音。卢老爷越发得意了，一张脸都笑成了菊花。

正在这时，月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凑到众人跟前，接过彩瓷在手里转了两圈，又朝瓶底看了看，然后说道：“二老爷您上当了，这个是赝品。”

卢老爷立刻瞪圆了眼睛，大声说道：“胡说，一个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说完从月儿手里夺回了瓷瓶。

“这瓶用的是珐琅的制作方法，”月儿说道，“这种方法是康熙十九年才开始有的，康熙二十二年时西洋珐琅彩器开始进入咱们大清，到了康熙三十二年时咱们才能烧致出和西洋彩器一样的带有金属胎画法的珐琅彩器。您看这瓶上分明是有金属花边的，可瓶底的日期却刻着康熙二十八年，年份根本对不上，你说不是赝品又是什么？”

月儿的一番话说得卢老爷张口结舌地“啊”了半天，末了只憋出一句：“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说完抢过另一只瓷瓶怒气冲冲地走了。

院子里月儿和卢老爷的对话引起了书房里卢盛文的注意。他感到非常诧异，一个不识字的小丫鬟，竟能张口说出古玩烧制方法和制作年代，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正在出神之际，兴儿进来禀报说：月儿有事求见。

卢盛文示意让月儿进来。月儿进来后问了声：“东家好！”

“你家小姐身体好些了吗？”卢盛文问道。

“小姐好多了，已经不发烧了，就是没什么精神。”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卢盛文漫不经心地说道。“都需要一个过程，只要好好调理就行。”

“月儿记下了。”

“找我有事？”见月儿不再说话了，卢盛文问道。

“自从小姐来这以后就再没见她笑过，每天一回来就坐着发呆，看了叫人心疼。从前在家的时候，小姐最喜欢画画，不论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只要一拿起画笔就全忘了。所以我想找几支画笔，再找点颜料，兴许画几张画就能让小姐高兴些。可是我们房间里只有两支普通的笔，想要画画还差得远呢。”

卢盛文平日从不画画，所以对画笔也没有研究。不过，刚刚听月儿这么一说，他才明白：原来画画也有专用的笔。于是说道：“你看看我桌上有没有你想要的笔？如果有，拿去便是。”

月儿爽快地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卢盛文书桌前找了起来。

“您这也没有，”她失望地说道。“唉，还是算了吧。”说完就要离开。

“等等。”卢盛文叫住了她。“你要什么笔？告诉我，我让兴儿去买。”

月儿一听又来了精神，“以前小姐画画的笔总有上百支之多，我也记不全，我只选几样常用的说吧：头号排笔2支，二号排笔2支，三号排笔2支，大染1支，小染1支，大蟹爪2支，小蟹爪2支，须眉1支，大着色2支，小着色2支，开面1支……嗯，先要这么多吧，另外再多买些颜料。”

听着月儿说出的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卢盛文用来记录的笔在半空中停住了。眼前这个小丫鬟的举动再一次让他感到意外，这么多以前连听都没听过的笔，她竟然张口就能说出来。

卢盛文抬起头看了看月儿，见月儿也在瞪着一双眼睛看他。卢盛文低下头，让月儿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并才一一记下来。然后他让兴儿拿着列好的清单去趟文宝斋，照着上面的要求把笔买回来。

兴儿走后，卢盛文问月儿，“月儿，你也懂古董甄别？”

月儿被他的话问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刚才你和二老爷在院子里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卢盛文说道。

“哦，是这件事啊！”月儿笑了笑，“少东家您可真会说笑，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能叫甄别？我们家夫人和小姐才是这方面的行家呢。”

月儿走后，卢盛文彻底陷入了迷魂阵。月儿进屋前，他还在佩服苏云卿在配药方面的才能，可是现在，通过月儿的口，他又意外发现了苏云卿在其它方面令人不可思议的才能。

配药、珐琅彩、画画，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东西都不约而同地和她扯上了关系。从表面上看它们并无特别之处，可是却各自以超乎寻常的方式连接了起来。

“苏云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卢盛文开始在心里找起答案来。他回想着苏云卿的相貌，他们已经见过两次面了，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

他只记得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她就坐在自己的对面，整个谈话过程中，她始终低着头，而且一言没发。除了她的轮廓外，他根本就没看清她的脸。

第二次见面是在恒昌。当时范掌柜和林茂天正在羞辱她。卢盛文记得当自己走到她面前时，她一直用扇子挡着自己的脸，而且还在不停地哭。

对于卢盛文来说，苏云卿已经成了一个谜。她的学识是个谜、她的才能是个谜、她的家庭是个迷，现在就连她的相貌也成了一个谜。几个谜团搅和在一起，彻底使卢盛文陷入了迷惑中。

探究一切未知是人类的天性，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卢盛文决定找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这个落难的苏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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