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意识到了自己失态,他借着给卢盛文夹菜的机会缓了缓心跳,继续说道:“我家夫人不喜欢和官府打交道,所以不想让他们插手家里的事。”
卢盛文察觉到了周管家的变化,也发觉他在极力掩饰此事,他意识到这里一定有玄机,说不定就和他想打探的秘密有关,于是想继续追问下去。
但周管家似乎已有了警觉,有关大小姐和二小姐的事再也不肯多说半个字。卢盛文无奈只好暂时作罢。
临近傍晚的时候卢盛文陪着周管家从酒楼里走了出来,他们来到门口,兴儿已备好了马车,卢盛文扶着周管家上了马车。
正在这时,从酒楼里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人。他身材不高,体态臃肿,肥硕的肩膀上直接安了个圆圆的脑袋。稀疏的头发在脑后面编成一缕细细的辫子,但是脸上的肉却异常兴旺,面且全都毫无顾及地向下垂着,与脖子上的肉连成了一片。也许是喝了酒的原故,他的一张脸呈现出隔夜的猪肝色。
一见此人,周管家脸上立刻露出愤恨的表情,他顾不上和卢盛文打招呼就想往车里钻。可是太晚了,那人已经看见了他。
“周管家,周管家,你别走呀,你给我下来吧!”那人一边叫一边小跑着来到马车前,伸出两只又短又胖的手,粗鲁地将周管家从马车上拉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卢盛文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味。他见此人如此无礼,刚想让兴儿上前制止,就听那人喷着满嘴的酒气说道:“你们把她卖到哪去了?我实话告诉你老东西,她已经是我的人啦,你们就是把她卖到天边也不会有人愿意要她……”
“我杀了你这个畜生,”周管家像头发疯的野兽般猛扑过来。“今天我就跟你同归于尽……”说完就将那人扑倒在地,拳头雨点般地猛砸过来。
看到门口有人打架,两个伙计连忙从酒楼里跑出来,他们用力将两个人分开。兴儿也在一旁帮忙,他连推带抱地将周管家弄上车,并催促着车夫赶紧离开。
马车走了之后,两个伙计也放开地上的人。那人一边起身整理衣服,一边骂道:“老不死的还敢这么嚣张,夫人都死了,我看以后谁还给你撑腰。”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住了,站在原地抖动了两下,然后一张嘴“哇”地一声,将刚吃下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红红绿绿吐了一地。
夜幕降临,客栈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点亮了。晚饭时间已经过了,但二楼甲字一号房间里的客人一直没有下楼用餐,也没派人来取灯。
小伙计拿了两只蜡烛准备给客人送过去。他刚走到房间门口,就被躲在暗影里的兴儿给拦住了,“把蜡烛放在地上吧,这没你的事了。”兴儿命令道。然后继续在房间门口守着。
房间里漆黑一片。卢盛文独自一个人坐在黑暗里。自从酒楼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出去过。
他呆呆地坐在房间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跑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还千方百计地打听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身世。
他心情烦乱到了极点,不知道这种烦乱是源于自己这次错误的出行,还是中午在酒楼门口遇到的那个让他厌恶的人。他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那个人的话,每想一句,心情就越糟糕一些,直到完全陷在这片杂乱的泥沼里。
临近天亮时,卢盛文终于想明白了:对于这个遭遇变故流落异乡弱女子,他理应伸手援助之手。更何况她还帮助过自己。所以,无论是从情理还是法理上讲,他都应该帮助她度过眼前的难关。不仅如此,等到一年期满后,他再给她一大笔银子让她回家。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帮她解决一些回家以后的困难。总之,卢盛文希望自己在苏云卿这件事上能做到仁至义尽。
想明白这些问题以后,卢盛文决定明天就回镇州府,“真不应该在这么忙的时候出来这么长时间。”他暗暗在心里责备着自己。
第三天的傍晚,卢盛文终于到了家。当时天色已晚,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后便上床休息了。也许是因为连日操劳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这些天一直没休息好,总之他的头一挨到枕头便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才起床。
吃过午饭后他就一直呆在书房里,临近傍晚的时候,他感到有些疲乏了,便让兴儿准备了马车,他想去隆昌看看。他知道隆昌此时还没有关门,王掌柜他们应该还在店里。
天蒙蒙黑的时候,卢盛文的马车停在了隆昌的正门口,他在这里下了车,兴儿和马车则继续向前,往带院子的大门走去。
白天里喧闹的大堂此时已没有了客人,伙计们都在按部就班地做着关门前的准备。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在大门口准备往回装门板。
门板一共由十八块组成,每块约两尺宽、九尺高,选用的都是上等梨木,厚重、结实。
伙计们按照顺序将一块块门板倾斜了装进大门上、下两边的卡槽里,等全部装完以后,一道与外界隔绝的屏障也就此形成。
早上拆下来,晚上装回去,这已成了伙计们每天例行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与其说这是一项任务,不如说它更像一种仪式。门板取下来时,意味着他们不再属于个人,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眼神都代表着隆昌,所以不能有半点差错。只有太阳落山以后,把门板装回去时,他们才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放肆地在里面嬉笑打闹。
作为传承了三代人的老店,隆昌大门上的这十几块门板也成了一种无声的见证。它见证了隆昌从无到有、也见证了它从一家默默无闻的小店发展到如今威震四方的大店的艰苦历程。
一批又一批年轻的伙计进入到店里,门板用它特有的身体磨砺着他们的双手,从稚嫩到粗糙、从纤细到粗壮。直到一双双粗大、强壮、结满厚厚老茧的手形成时,才预示着他们已经成了一名合格的伙计。
看到大堂里透出的黄色烛光,又看到伙计们装门板时娴熟并富有节奏的动作,卢盛文心里突然涌出一丝温暖和感动。对他来说,眼前这一切并不只是生意和赚钱那么简单,这是祖辈留给他的产业,是他们的心血,更是凝结着卢家几代人辛劳的无价宝。
卢盛文相信这店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着父辈的心跳和呼吸,他们一直在这里,也将永远在这里,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也守护着自己。而他能做的,就是不辜负他们的期望和重托,把这份家业发扬光大。
卢盛文紧走了两步,从一名伙计手中接过门板,小心的、庄重的、像完成节日前的祭祖仪式一样把它装进卡槽里。他抚摸着门板,抚摸着门板上清晰而又光滑的纹路,仿佛是在抚摸过往的岁月。
他的眼眶湿了,一股暖流从心里涌了出来。他感受到一股力量正在体内慢慢升腾。这股力量将带领他,敦促他,不要忘记对父辈许下的承诺,也不要忘记自己设定的目标,他要全力以赴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王掌柜的一阵叫骂声突然打断了卢盛文的思路。骂人的声音很大,连珠炮似的,一句接着一句。卢盛文听得出来,王掌柜此刻一定是非常生气,以至于在大门口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卢盛文觉得非常诧异,王掌柜为人一向谦和,很少有发这么大脾气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人惹怒了他?卢盛文紧走了几步,想去看看究竟。
过道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伙计,他们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瞧着。卢盛文拨开众人,走到房间门口,只见陆鸿翔坐在里面的木榻上,一边摆弄手里的东西一边悠闲地喝着茶。在他旁边坐着苏云卿。
王掌柜双手插腰站在地的中间,由于过分激动,他的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也都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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