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赏樱会(下)
一·松月院
开门的是个小和尚,他单手作礼,向汐云她们点了一下头,“各位施主,里面请。”说罢,他自己先进去了。
三人踏入门内,只见入门便是一条曲折小径,两旁有数丛翠竹,竹竿青翠欲滴,离地越有丈许。往里走去,又有一个回廊,穿过回廊,有三间小屋舍。
屋舍前有几棵樱花树,这几棵樱花树与外面的那些并不一样,淡红的颜色,形体上也比普通的樱花大上些,细数上面的花瓣数量,有八重。汐云想起了柳任城跟她说过,四院都是以樱花品名起的,那这樱花就是“松月樱”无疑了。
萧景瑜的视线,并没有在这些樱花树上,他看了一眼四周,并没有其他人,刚刚开门的小和尚,也不知道那里去了。
“我看这里除了这樱花,也无甚特别之处。”绯衣男子看了看眼前三间房舍,都是一般的建筑,觉得有些无趣。突然,房舍前的一方苗圃,引起了他的注意,里面种的都是些草药,这些草药都是些名贵品种,其中有几株植物,黄色的杆,火红色的叶子,白色的果子,他不免有些疑惑。因为,这可是玉琼书院特有的“玄草”,怎么会出现在此。
此时,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三个人一齐看着左边的小屋,出来一个白发老翁,身着寻常百姓服饰,头发用一根木簪挽在头上,他抖了抖衣服,把撸起的袖子,放了下来。
看到院中的三人,笑着说道:“小老儿,刚刚正在后院晒药,并不曾迎接各位,还望海涵。”汐云看他虽说着失迎的谦语,但神色却依旧悠然自得,似乎她们的到来与他并无关系。
“打搅了,吾等有一事想要请教。”汐云见绯衣男子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做派,庄重地问道,汐云不免有些好奇,所问何事。
白发老翁走到放置在房子中间的躺椅边,自顾自的躺在了上面,并没有看她们。“请教不敢当,有什么请说。”
“请问老翁这几株‘玄草’,从何而来。”
“小娃儿认得这草吗,原来叫‘玄草’。”白发老翁并没有回答绯衣男子的话。
“烦请老翁,请如实告知。”绯衣男子见老翁答非所问,并没有着急,又开口问道。
“这草呀,是我来此之前,在京城遇到一位奇人相赠与的。到此后,我便将种子撒在此处,可奇怪的是,种了三载也不见发芽结果,偶有一次,我将山里的雪水带下,浇灌了几次,没曾想,它竟然发芽生根了,你们也是有缘人,能见到它的面貌。”
白发老翁轻描淡写的诉说着,三个人不经对他另眼相看,光是这么久的耐心,就够让人钦佩了。
“老翁,还记得那位奇人的样貌吗?”绯衣男子追问道。
白发老翁眯起了眼睛,似是在沉思。过了一会儿,答道:“这许久的事,我亦不甚记得了。”
绯衣男子见问不出什么,也不好继续问,只好作罢。
此时,老翁看着她们三人,悠悠的说了一句:“你们三人,该看的看了,是时候离开了。”
听到白发老翁,这么直白赶人的话,三个人只好告辞出来了。看着重新关上的门,汐云才回过神来,她们是被赶出来的,她有点懵。
三人中,只有萧景瑜对此并没有什么异样,刚刚还对着汐云嬉皮笑脸的绯衣男子,此时,有些沉默。汐云看着他,想起了,刚刚他们提到的“玄草”。那株植物很是特别,她也从未曾见过。
出于好奇,她轻声询问道:“请问公子,刚刚所说的‘玄草’是什么植物。”
绯衣男子听到汐云的提问,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脸上挂上了那副漫不尽心的神态,说到:“这本是我玉琼书院特有的一种药草,能驱风寒,最有效的莫过于其能镇痛解毒。因为需要雪水时长浇灌,顾此草不宜在其他地方生长。”
听完绯衣男子的讲诉,汐云有点明白了,想必那个给白发老翁种子的奇人,肯定跟玉琼书院有关,怪不得绯衣男子会有如此神色,那人也是他挂怀之人。
在她们相谈之时,萧景瑜已经进了另外一侧的门洞里,汐云急忙跟了上去,出了门洞,是一处宽阔的院子,正斜对门洞的一角有一棵很大的枫树,枫树边上有条小河,门洞不远处也有一棵小枫树,周边是一片青绿色的草地,并无其他东西。
她们二人跟着萧景瑜后面走,不久便看到她们左右两边各有一一扇门,跟之前“松月院”看到的一样,门上照样挂着灯笼和木牌,这时,萧景瑜和绯衣男子一起看着汐云。
二·太白院
汐云顿时沾沾自喜起来,猜谜,难不倒她,每年的花灯节,她都能从小贩手里赢回很多的奖励。
汐云选了右手边靠近大枫树的那扇门,只见“太白院”几个字挂在门上,她看了看木牌,上面写着“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她思索了一会,便展眉说道:“‘风’的里面去掉剩‘几’,‘又’再进去便成‘凤’;‘峰前’是山,‘雁行’是形‘人’字,‘人’字斜一斜便成单人旁,‘峰前雁行斜’便成‘仙’字。因此,谜底便是‘凤仙’。”
按照之前,她将纸条写好,放在门窗。门内响起了脚步声,同样的,脚步声又慢慢消失了。不多时,等脚步声再次响起时,门便从里面打开了。给她们开门的还是一个小和尚,不过这次小和尚在前面引路,带她们进去。
这边与刚才的“松月院”全不一样,入门是个曲拱桥,只见桥对面中间有座二层楼高的房子,四周是座立于水中的高台,刚刚外面的小河似乎,是从这里流出去,汐云第一次见到四面环水的楼宇,不免有些惊叹。
下了桥,小和尚直接带她们入了房内。汐云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盘腿坐在塌上,他拿着茶碗正在品茗,她们三人进门后,看了一眼,继续品茶,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开口说道,“诸位请坐。”
榻前有四张梳背椅,两椅子之间各有一张小方桌。萧景瑜和绯衣男子也不客套,各自寻了个座椅,坐了下来。站在中间的汐云,有些尴尬,她不知自己是坐着好,还是站在为好。
“小女娃儿,也请坐吧。”听到老者说话,站在中间踌躇的汐云,赶紧坐到了萧景瑜的边上,坐在对面的绯衣男子,似是不满意她的选择,正蹙着眉看她。
汐云本想谢坐,才发现,刚刚老者一直看着她。她有些疑惑,难道她脸上有东西,她不禁用手摸了摸脸颊。还没等她开口,只听老者又说道。
“这个谜底是小女娃猜出来的。”这不是询问句,而是肯定句。汐云有些诧异,三个人中,她身着仆人的装束,最是普通。怎么猜都不会是她。她带着疑惑的眼光,看了一眼老者,只见老者茶几上,正放着她刚刚写的纸条。
“这上面的字,俊逸中不乏清秀之气。”老者又说道,汐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它露了相。想是刚刚小和尚开门前,来而复返,是将纸条拿给了老者,得到准许,才给她们开门的。
汐云起身回道:“正是小女。”
须发老者,似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汐云看着这个老者与“松月院”的白发老翁比,身形更显瘦些,神态更柔和些,但二人都精神矍铄。
“许久不曾有人到访,该是热闹些时日了。”老者像是自言自语道,亲沏了三碗茶,小和尚上前,将茶一一端到了汐云她们面前。汐云拿起了茶碗,茶碗是寻常的样式,碗内茶色清亮,她浅尝了一口,从舌尖散开一种苦涩的味道,而后却慢慢回甜,好茶,她心想。她偷偷看了一眼萧景瑜,却看不到他任何神色的变化。
“好茶。”绯衣男子开口称赞道,旋即又问道,“我有一事不解,为何四院都有谜题。”
“这些谜语,是‘赏樱会’创立之初,便有的成例,不过是为了博趣遣兴罢了。”
“弥生,你且领几位施主前去赏花。”
站在老者身边的小和尚听到老者叫他,便应了一声,跟汐云她们说道,“三位施主,请跟我来。”
见老者又自顾自的喝起茶来,她们三人便起身告辞,跟着弥生出来。汐云思忖着,这两个老者应该都是驻院的隐士,她并不知晓他们的姓名,就连柳任城也不清楚,他们的身份。
三人跟着弥生往屋子的右边走去,右边同样有一座曲拱桥,过了桥,是一个半圆形的门洞,出了门洞,靠墙是一条直行回廊,沿着回廊走到头,便可见几株白色的‘太白樱’,樱花树下是用石子垒砌而成的圆形花坛。
汐云她们走近细看,这些是大朵、白色单层花瓣,一朵朵白色的樱花,没有粉色的娇嫩,亦没有红色半娇艳,纯洁而美好。
萧景瑜有些失望,这里也没有他要找的人,不免有些心绪不宁,无心观赏,转身往外面走去。
汐云一直都有在关注着萧景瑜,从刚才‘松月院’到现在的‘太白院’他都似乎心事重重的,一言不发。突然,她也没了赏花的心思,跟着萧景瑜往外走。
原本还想着,仔细研究一下这‘太白樱’有无药用价值,绯衣男子看汐云也走了,他也只好跟上了。
三·御衣院
前面两个院,都没有那个人,他真的在这里吗?萧景瑜看着“御衣院”几个字,有些恍惚。
汐云站在萧景瑜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说的孤冷。她想要上前,告诉他,她会一直站在他的身边。可是,那双腿始终迈不出步子,她有些懊恼自己的犹疑。
“还要进去吗?”她出声问道,她觉得萧景瑜似乎对赏樱并无兴致。
还没等到前面那个人的回应,后面响起了绯衣男子的声音,“为何不进。”
汐云看眼前的人并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她走到门前,看了看上面的谜题:“四面山溪虾戏水”。她托腮思索了一会,嘴了念念有词,随即脱口道,“‘四面山溪’表示把四个‘山’字组合起来成一个‘田’字;‘虾’的形状像一个卧钩,‘戏水’表示卧钩周围有几点水,一经组合便是‘思’字。”
绯衣男子看着汐云娓娓道来,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汐云驾轻就熟的写好字条,放进了门窗,敲了敲门,一会儿那边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又消失了,汐云猜想,肯定是又有个小和尚,拿去给里面的人看了。果然,不多时门打开了。
汐云她们跟着小和尚进了小院,院内的格局跟之前两个,也是不同的。进门靠墙有一条石子路,左手边是一片芭蕉树,四面墙将这里隔成了一个独立的芭蕉院子,除了进那扇门,就只有石子路尽头的一个门洞。
出了门洞,不远处的斜对角上有一座二层楼阁,屋子前面是有一棵老松树,比墙头高上些,也不是很大。
她们看到,有个中年男子正在树下,用一个铲子挖着什么。
“几位先请屋内就坐,我稍后就来。”男子磁性的声音传来,并没有转身看他们。
一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萧景瑜有些震动,他果真在此。萧景瑜就那么站在那里,眼里有说不出的苦楚,想当初,他一声不吭的将离开书院,那个曾经如父如母,又如兄弟的人,现在就在他眼前,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中年男子转过身,开心的说道,“总算找到了。这次你们有口福了。”
汐云看他手里拿着一瓶墨绿色酒瓶,而他身后的松树下,已经被挖了好几个洞,她不经有些心疼这棵松树,怪不得只有这么点大。男子虽然身着素衣,并不能掩盖,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一双凤眼,透着疏离的淡漠,墨发中夹杂着丝丝白色。
中年男子转过身看到庭前的萧景瑜,先是一愣,又迅速的恢复了刚刚的笑脸。对着小和尚说道,“弥乐,你把酒拿进去请诸位施主品尝。”
那个被换做弥乐的小和尚,便带着汐云她们向屋内走去。
萧景瑜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进屋,还是站在那里,看着中年男子。此时,中年男子却转过身,拿着铲子,把挖出来的土,又慢慢的填回去。
“十三叔,你还好吗?”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有这一句问好。
“瑜儿,你还是找来了。”萧云鹤叹了口气。
“十三叔,你跟我回去吧。”萧景瑜想着离开前,他还是满头青丝,二十几年不见,已是鬓边半白,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会离开书院,离开自己。
“瑜儿,你还是走吧,我不会离开这里的。”萧云鹤淡淡地说道。
“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何,为何你也要离开书院,抛下我。”萧景瑜说的有些激动。
“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吧。我现在这样,很好。”萧云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睛看着前方,思绪似乎回到从前。
那一年,萧景瑜只有十二岁,萧云鹤接到了一封信,信是从京城里传来的,信里只有四个字,“宸妃病疾”。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于是他急忙赶了回去,想要能见她一面。
可是,等待他的是,是她那冰冷的身躯,那个曾经叫她云哥哥的少女,再也不会对他展颜欢笑了。宸妃身旁的宫女幻月,指着他控诉着,说他不配在此,宸妃是因他而死。他以为,那个少女是自愿入宫的,他以为她喜欢的是皇上,原来这一切他才是始作俑者,是他把她推向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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