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连城的唇角抽了抽,终于强行将目光从那朵违和的曼珠沙华上移回到聂锋的脸上,露出一丝亲和的笑意:“聂公子,好巧。”终于等到你的好巧。
“甄公子怎的突来闲情雅致,来这院中赏花?”聂锋走到甄连城的身边,在他手边的石几上落了座。
他刚一靠近,甄连城便嗅到一股悠然绵长的芬芳,不同于往常惯用的熏香,那香味不带烟火之气,隐隐还带着温温的暖意,这个聂锋,居然还扑了香粉?!
甄连城忍不住又眉间微蹙:“聂公子身边的气味倒是特别……”
聂锋却警惕地看了甄连城一眼:“甄公子这是何意?”听说贾东风快回来了,他除了在衣饰妆容上下功夫,更是千辛万苦研制出可以扑在身上的香粉,这是绝不会与竞争对手甄连城共享的。
对于聂锋突如其来的敌意,甄连城颇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另起了一个聂锋可能感兴趣的话题:“想来殿下快回来了,我只是想,该送殿下什么礼物恭祝殿下凯旋归来才好。”
聂锋果然眼睛一亮,态度柔和了一些:“连城公子与殿下自小一起长大,想来是很清楚殿下喜欢什么咯?”
“殿下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其中更重琴……”甄连城徐徐道。
“是了,殿下与甄公子的琴箫合奏,可是名动大唐……”聂锋目光流转,突然掩口禁了声,如今……该叫“大周”了。
“不知聂公子擅长什么乐器,或者有什么新奇的乐谱,如果能献给殿下,一定能得到殿下的青眼。”甄连城对聂锋的口误不以为意,继续循循善诱。
“乐器……乐谱……”聂锋皱眉苦思,“啊,我可以问问孟昌兄。”
“孟昌?”甄连城把这个名字又念了一遍,“可是兰陵兵马司的统领孟昌?”虽是个武人,却是个精通音律的妙人,难道,也被贾东风收藏过?
“可不是,孟昌兄虽然是武人出身,但偏好音律,犹擅吹笙。当年在重华宫,与殿下琴笙合奏,可有小连城之称呢……”聂锋掩口而笑,笑到一半,突然尴尬地停住了,在正主面前,提一个他的替身,可不是很尴尬。
“无妨,连城也对孟昌兄有所耳闻,甚是神往。”甄连城如醍醐灌顶,徐徐笑开,心里的迷雾一扫而空,原来重华宫细致包裹的大红袍锦包上的署名只是一个模糊的小点,如今加上这个兰陵兵马司的名字,才算连成了一条清晰的线,这条线隐秘而危险,足以离间贾东风和贾漪。
他倒想看看,贾漪如果知道,自己最为看重的女儿处心积虑地积蓄着足以与自己抗衡的势力,脸上的表情会有多精彩。
眼看着聂锋难掩脸上的喜色匆匆离去,甄连城轻轻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尘灰,随侍在院子里的宫人眼睛微微抬起,随即转身走开了。
甄连城不疾不徐,缓缓跟在这个宫人的身后,一路走出了重华宫,沿着皇极门的方向走去。
皇极门一路朱墙黛瓦,衬得月色中白衣胜雪的甄连城格外醒目,反而前面那个一直带路的褚色宫服的宫人,几乎隐匿在朱墙的阴影中,乍一看去,似乎只是甄连城一个人,趁着月色信步闲庭地闲逛。
那个宫人终于在一处隐秘的角落停下了脚步,却也只是停顿了一下,随即向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去,很快融入了深深的夜色中不见了。
甄连城走到他停顿的地方,骇然发现,这郎朗皇城中,居然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杂草丛生,蚊蝇乱飞,一个蒙面黑衣人拨开一丛乱蓬蓬的杂草,从外面的墙洞里半钻了进来,探着半个身子,一把扯下蒙面的面巾,喘息了半天,终于开口道:“甄公子。”
“殿下,请恕连城不便行礼。”甄连城颇有些惊诧地看了一眼半钻狗洞的叶南风,随即负了手站在他面前,正好可以挡住可能过往来人的视线。
“没关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叶南风趴在地上,勉强扯起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突然想起,甄连城这样与他见面,根本无法看他,他完全没有必要端起惯常礼贤下士的虚伪笑容讨好他,脸就轻松地垮了下来。心里暗暗道,最好甄连城有更好的法子扳倒贾东风,否则,他堂堂大唐大皇子,大半夜委委屈屈钻狗洞,还不是会什么佳人,说出去真的太跌份了。
“殿下可有对策?”甄连城轻声道。
“甄公子先请。”甄连城虽说立场与自己一致,然而小心使得万年船,自己与郑有为的计划,自然是要留到最后压轴。
甄连城倒也不计较,缓缓开口道:“贾东风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还不是圣帝对她无限的恩宠?”叶南风挥手赶走眼前的一只蚊子。
“圣帝为什么对她无限恩宠?”甄连城抬头望着皎洁的月亮。
“圣帝曾经失去过一个女儿,总觉得贾东风是那个女儿的转世呗!”眼前的这只蚊子真烦人,嗡嗡嗡没完没了,偏偏顾忌惊动宫人,又不能去拍死它。
“没有不疑的帝王,圣帝为什么不疑贾东风?”有宫人经过,甄连城缓缓踱了几步,遮住了宫人看过来的视线。
“你是说……?”叶南风不解地抬起眼,那只孜孜不倦的蚊子刚好落在他的眉间,狠狠一口刺了下去。然而他此时无暇在意,心中嗜血的兴奋已经被调动起来了。
“贾东风看似蛮横嚣张,实际上给自己上了一层最好的保护色。朝中的大臣都不喜欢她,她不结党,圣帝都要为她担心自己百年之后能不能顺利登基。”甄连城耐心解释道。
“可是她和傅欢情交情甚好,傅欢情可是护国大将军!那是实打实的兵权!”叶南风拧起眉,那只蚊子一惊,弹脚飞了起来,嗡嗡地飞走了。
“殿下慎言,护国大将军可是傅殇,傅殇对圣帝的忠心,也是天下皆知。只要傅殇不死,傅欢情怎么可能有兵权,充其量是个马前卒。”
“难怪如此!”叶南风恍然大悟,兴奋地一拳锤在泥地里,不料竟溅了自己一身泥,就连立在跟前的甄连城都没有幸免,胜雪白衣上顿时多了几个泥点。
素有洁癖的甄连城不觉蹙眉望了叶南风一眼。
叶南风讪讪一笑,抹了一把脸,倒让脸上泥点连成一片,看着更加滑稽:“甄公子继续。”
“殿下若要扳倒贾东风,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甄公子请讲。”叶南风的心如百爪抓绕,只求甄连城不要故弄玄虚卖关子了。
“殿下不妨查一查贾东风所有男宠的去向。”甄连城闲闲道,“如果我所料不错,那将是一个很庞大的势力。就我所知道,已经有兰陵兵马司、福建布政使……”
“那又怎样?米粒之珠,也放不了毫光。”
“重要的是,若是陛下知道了,陛下还会觉得贾东风不结党不营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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