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昌终于擦完了刀,看着聂锋抿了唇若有所思,站起身劝道:“殿下这几日心中一定不痛快,你没事就多陪陪殿下。前几日你不是还寻我要了一把独弦琴,说要给殿下献曲吗?”
“殿下至今都未见我……”聂锋扁了扁嘴,神色有些凄然。
孟昌便露出一幅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来,于是附耳低语几句。
聂锋闻言喜不自胜,拱手道:“多谢孟昌兄!”
望着聂锋急急行去的背影,孟昌嘿嘿笑了两声,又自顾自地坐下擦起剑来。
贾东风是被悠长的琴音惊醒的,说是琴音,却比古琴柔和优美,婉转如歌,明亮清晰又饱满的声音传入耳际,让她不觉起了身,随意披了一件玄袍,甚至来不及着履,便步出了寝殿。
此刻已是月上柳梢的时分,重华宫光秃秃的院子里坐着一个白衣美少年,头上簪了一支她最爱的曼珠沙华,曼珠沙华红得炫目夺神,然而男子姿容出众,簪了这样一朵绝世狂花竟毫不违和。
他的身前是一把造型奇特的斑竹独弦匏琴,张弦无轸,以弦系顶。
少年右手执挑棒,左手握住摇杆,推拉弹挑之间,如水流畅的音律在金沙般的月色下缓缓流淌,仿若月下仙君。
贾东风微微走近,发现男子的衣领敞得有些刻意,露出小片白皙光洁的胸口肌肤,里衣领口的阴影下,还隐约可见漂亮的锁骨……实在是太富有冲击性了。
神思一下子飘回一年前那场最后的盛宴,只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无论什么人,使尽什么样的手段,都将去向他们该去的地方,无一例外……定了定神,贾东风眉毛轻挑,好整以暇道:“聂公子。”
聂锋用手缓缓按住琴弦,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身体微微前倾:“殿下。”
如今终于可以近距离看到这个着名的京城士子知音了。
月光下美丽的少女随意披了一件玄色的长袍,赤着一双光滑干净的天足,脚趾白皙柔嫩,指甲染着凤仙花的汁液,一点点猩红让人百爪挠心,乌黑的长发宛若丝缎一般披散着,容颜是那么舒雅温文,眼神是那么冷静清澈……可能是醉酒初醒,嘴角挂着迷离浅笑,与他想象中的模样别无二般。
聂锋站了起来,温柔道:“殿下,你已经好几日没有出屋了,我很是担忧……”
贾东风淡淡道:“担忧什么?”
聂锋笑了笑,宛如月光流水一般的悠闲安然:“担忧这明亮喧嚣的夏日过去,到了秋天,便不那么有趣了。”
贾东风原以为他会说担忧她的身体,却没料到他说这样的一番话,惊讶之余也不由得宛尔一笑:“你说的对,时光如水,我委实不能一直这么关着自己了。”
聂锋眸光微闪,有种喜极跃然的冲动,长睫在月光中微微闪动:“殿下……”
贾东风微微抬起脸,豁然轻松地继续笑道:“我这三年经营,一朝得见天日,虽然于我而言是无法挽回的损失,但这些国之栋梁,不再需要改头换面更名改姓,隐藏所谓终生不得见的面首身份,实在是一大幸事。还值得再浮一大白。”说着,调转头又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寝殿。
聂锋不及追赶,面色遽然而变:“殿下?”他所想的,与她所想的,不是一回事?她不是应该过来牵着他的手,四目相对,含情脉脉,花前月下……就算重华宫没有花,也不该是这样……
聂锋垂着头,无所适从又无比懊恼,实在想不出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
贾东风已经一手拿着一个白玉壶,一手捏着两个青玉酒杯赤足又走了出来,真心实意地走到聂锋面前说了一句:“多谢。”
柔柔的月光打在她白玉般的清丽面容上,看着似乎半透明一般。
聂锋不觉一瞬间恍了神,喃喃道:“谢什么?”话一出口,方觉自己失礼,连忙掩了口,深深施了一礼:“聂锋僭越了,殿下恕罪。”
贾东风已在一旁的石桌上放好了两个青玉酒杯,斟满了琥珀色的金玉酒,拿起一杯,递给聂锋:“谢你不计前嫌,为我奔走。我猜你今天应该是去了兰陵兵马司。”
聂锋的脸一红,接过了贾东风递过来的酒:“殿下怎么知道?”
“我睡在殿中,心观八方。”贾东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聂公子在辰时取了腰牌,午时便回来了,公子不会骑马,按公子步行的速度,来回个兰陵兵马司刚刚好……”
看着聂锋惊讶钦佩的目光,贾东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可没那么大能耐直接猜到孟昌,不过今夜公子打扮做派让我想起一年前那场重华宫曲终人散的筵席,所以我猜,公子是去找了孟昌。公子找孟昌,自然是想替我脱罪。而孟昌必然也对公子说了事情原委……”
聂锋目光有些迷茫:“什么原委?”
贾东风看了看眼前这个一眼看到底,干净得不忍让人亵渎的纯净少年,低下头又酌了一杯酒:“也没什么,只是我素有轻薄之名,能得公子如此相待,很是感激。”
聂锋的脸上又流露出那种欢喜雀跃的表情:“我只知殿下是天底下最至情至性之人,可以为连璧公子摔了焦尾琴,可以掘了几十座古墓寻得天下习琴之人梦寐以求的兰陵散赠予连城公子,可以夜访诗仙江续楼,不见其人便兴尽而归……”
贾东风有些啼笑皆非:“你怎么知道这些?”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自己曾经干过的荒唐事,偏偏在聂锋的眼里,竟都是至情至性。
聂锋低下了头,脖颈弯下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脸上染上了淡淡红晕:“我仰慕殿下风姿,最爱听人说殿下的轶事。”他的下巴光洁如玉,在皎洁月光下颇为动人。
贾东风却不看他,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你可知我出征前,曾呈上出师表,若战死沙场,便要你殉葬。”
聂锋眼睛一亮:“我知道,虽不能与殿下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死而同穴,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他的眸子好比天上闪亮的星辰,“虽然殿下文武双全,定然能凯旋而归。然而我知道殿下对我的心意,实在也欢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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