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带着赵州府大人抵达永宁,大雨以滂沱之势而下,唐世新告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州府大人知晓情况,一切事宜要等回到了州府衙门才能决定。
一早上,人们为给马家宝一个好的归宿,于是办了一个葬礼,天色灰蒙,大雨倾盆,站在凶猛的雨势下,全村人面面愁容,道别着马氏,盖棺入土,也是了却了一桩大事。
离着墓土有段位置的树旁,唐世新撑着伞,同千雪并肩站着,两人驻足远望,各自有着自己的心事……
“你别难过了,这些事情在所难免,只要有人的地方它就会发生。”
目不斜视地盯着棺材入土,唐世新怕她难受,出言安慰,只是千雪静默,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
“你知道这世上最丑的是什么吗?”见她没有理会,唐世新出了一个问题给她。
“最丑的……是什么?”
“你猜猜看。”
“蜘蛛?癞蛤蟆?妖怪?”千雪答了很多,但每个答案都不对。
唐世新频频摇头,告诉她正解:“是人心!”
千雪蹙眉,不解地看着他的脸庞。
“那你知道这世上最美的是什么吗?”他没有回避,而是对上了她的黑眸,再问道。
千雪摇头,等待着他的答案。
“还是人心!”他真切地回答她,“在不同的环境下人心是不同的,也许你今天看到的人心是丑陋的,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看到人心那最美的一面。”
雨点哗啦哗啦地打着,空气里雨水土沙混杂,味道淡清不重,他们遥望天边不尽的乌云,这雨是要持续一天的样子了。
树下的纸伞,伞中的二人相望而视,任由冷风呼啸,旁音杂乱,只待内心的混沌沉淀,琐事烟消云散。
命案了结,押送犯人回了衙门,唐世新等人也返回了祁州唐门。
可回府的凤千雪郁郁寡欢,时常呆坐发愣,福灵子和下人们觉得奇怪得很,就连唐世新也无可奈何。
回府的几日,天空总是黑云密布,连下了几天绵雨,温度转凉,怕凉之人应要增添衣裳。
千雪独坐在回廊里,发呆望着远处,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何事。
她呆得出神,连有人走到她身旁都没有发现——
“干嘛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啊,不如和我下下棋吧。”唐世新出声细柔,就像眼前这点点绵雨一般,落地化开。
千雪没有兴致,她摇摇脑袋,表示不愿意。
“你都这样好久了,难道那件事对你打击那么大?都发生了,也过去了,你应该放下了。”
唐世新说得平淡无奇,因为这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这只不过是世间百态中的其中一面,他不可能每每遇到这种事后都要伤神劳心,不需要也浪费时间。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千雪愁眉的,是这起事件同伏罗的话在她心里同时产生了作用,才会导致她现在思绪不定,心灵空离。以前所学的都化作灰烬,随着风雨四处飘荡,飘离了她的思想。
“也许他说的对,人就是这样的吧,自私、阴险、狠毒……”千雪口中喃喃,可能她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对,我们确实是这样,自私自利、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但就是这模样,也是称作‘人’的我们特有的,如若我们没有了这些,那便不再是‘人’了。”
“可是……可是……难道作为一个‘人’就要如此狠毒吗,难道就不能清清净净的,这样不是应该更好吗?”千雪激动得从座上跳起来,对上唐世新那如铁坚硬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它们:“人本之初,是为善,这才是‘人’该有的模样。”
长廊里氛围凝重,又因雨天的关系,湿度更是重了三分,唐世新对望她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人之伊始,确实性为纯善,但你不知道,在经过了水深火热、刀山油锅、退无可退的种种困境后,我们是靠什么活下来的,不是你所谓的‘本善’,而是我们作为‘人’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是,你说的本善我们的确该坚持,但要在这无边无端的大潮大浪里,那么你的说法我不予以苟同。”唐世新说完,便朝着她后方背手离去,他心情此刻复杂,一步也没有回头。
落下千雪杵在原地,任由冷风吹动她的长发……
绵毛细雨依旧不停地下着,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温暖整洁的房间里,福灵子已经慵懒地趴了一天,也难怪,自打永宁回来雨就一直没停过,对于犬科来说,下雨和睡觉是最配的了。因为一直都在原主人墓前侍奉,所以福灵子并没有直接参与到这件事来。
与唐世新在廊亭不欢而散后,凤千雪也踱步回了房,她静静坐在床边,雨声入不了耳,思绪也不再乱飘,只是默不作声地愣神。
入夜无光点照,温度愈渐冰凉,即使在暖和的室内也能感受得到温度骤减。
千雪在屋里坐了整整一夜,时而听见福灵子的呼噜声,时而听见屋外的滴答声,有时两声混在一起,也都能平静地捕捉到。
也许……是她太不懂事了,她才下山多久,与别人才相处多久,怎么能就轻率地认为自己明白了很多,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懂,竟还和他斗起脾气,自以为是、不自量力,说的就是你啊凤千雪。
他说得对,他们承受的太多,才会变得如此,不是他们不要“善”,只是被生活逼迫得走投无路了……
人心是丑陋的,但它也是最美的!
对啊,我应该这么想!
回光闪动,千雪才明白世新话中的道理,她这才理解,那日雨打纸伞下,他对她出的那两个问题……
她应该向他道歉才对,是她不懂人世常态,却想得那么简单。
激动地小跑到房门前,一手打开,忽而出现的,是唐世新无神的俊颜,他眼神无波澜点状,似宝石般晶莹,见房门打开,才多了点神采。
千雪不知道他就在门外,这样的见面着实吓了她不少:“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唐世新骨碌了眼珠,回答她的声音很低很柔,没了昨日的铁硬刚强:“有些时候了,想着……昨日的事……我一宿没睡,昨天的话我说的太重了,回去后一直在意,想着来……给你道歉,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千雪心中化开了一层涟漪,她不好意思,也低下了自己自以为是的小脑袋:“这本来是我说的,要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我太不懂事了,以为自己学的想的就是对的……其实,你才是正确的。”
话说开了自然云淡风轻,二人对立在门口,相视会心一笑。
水露滴落,云雨散开,下了几日的密雨终于停了,总算是拨开云雾、终见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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