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本座已经看过了,她根本不在这。”
“仙长……小的保证没有泄露消息啊,周家上下一共五十二口人,五十一人已经处理掉了,就是没有那小孩子,小的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出去追了!这……仙长恕罪,还请您在府上再安住些日子,一定不耽误您的仙界大事!”
随着一声冷哼,脚步声渐渐远去。黑暗中,周宝珠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从紧闭的双目中不停无声滑落,周边是不断袭入身体的恶臭,紧张的情绪冲淡了晕眩感,只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黎明前的黑暗过去了,周宅后院茅厕的厕板中间,伸出了一双小手,随后,一个满身脏污的小身影翻了上来。周宝珠忍住强烈的不适感,静静的环视着四周。
正值太阳将出未出之际,天光已照耀到了这片大地。茅厕前面是周宅粗仆所住的厢房,此时间间房门大开,一具具面目惊恐的尸体以不同姿态向着同个方向死去,那是主家住的正院,大概在死前,他们仍然坚信主人家的所在最安全。
周宝珠收回乱飘的思绪,终于决定起身走向正院,她还是应该再看一眼爹娘和弟弟的,虽然爹娘严令她有机会马上逃走,去找那在五岳山修行的姑姥姥李莫寒和外祖一家,可那是爹娘还有才三岁最最最可爱的弟弟啊!她没有办法不去确认,心中不断祈祷着会有奇迹。
周宅是座标准的南方园林式宅子,不算很大却处处精致,此刻这景色却像蒙着一层血纱,直教人走的步步惊心。
路上有几处倒着从前会对周宝珠热情洋溢的护院大哥,她越走越慢,不知道前方是不是地狱,她还是抱有侥幸。
即便周宝珠步履蹒跚,不到一刻钟也已走到了正房院门口,院门大开,门槛上趴着一直衷心护主的两位女管事,周宝珠走过一步一尸首,想着管家伯伯他们大概在门房处便已经没有了性命吧,谁能想到魔鬼会来夜半敲门。
路走到尽头,周宝珠看到娘亲的贴身丫鬟芍药,她趴在一个人身上,面朝院门,口里好似还含着凶手的一块血肉,背上满是露骨刀伤,还有她牢牢护住却还是被割喉的那个人。
周宝珠终于不再恍惚,她开始颤抖,眼眶酸痛,想要大喊出来,喉咙却像是也被割伤了,好痛啊!
身上的秽物掉下阻止了她往前扑的想法,那个人是最爱美的娘亲,还有边上同样喉间破碎的爹和弟弟,爹终于抱着弟弟了,以前怕把男孩子养的娇气了,爹总吝啬一个拥抱,偏偏对女儿宠爱非常。还记得弟弟总奶声奶气的向她撒娇,说着爹不疼他,姐姐一定要疼他的,比如抱抱他,最重要给他糖糖吃……
年方七岁的小姑娘周宝珠这一刻终于知道,地狱是怎样的。她失去了一切,她最爱的亲人,她的家。但是!她得活下去!报仇!
天空突然飘来一大片乌云,紧接着电闪雷鸣,好似唱诵哀乐,大雨倾盆而下,冲刷了血迹,洗净了这座庭院。
周宝珠跪在亲人面前,雨水冲出了本来面目,皮肤白皙,五官灵动的小女孩克制住为亲人敛尸的冲动,从腰间别着的一个不起眼的黑鞘中拔出一柄匕首,这柄匕首连同把手通身乌黑,剑面上有波浪形玄秘暗纹,乍一看普普通通,却是爹爹意外得到的宝物,出处已经不可考,因他的宝贝明珠一句喜欢,又是叮嘱小心又是宠溺无奈的赠给了她用于把玩兼作防身。
周宝珠摇摇头禁止自己再分心过去,武器再好,自身没有本事,那么什么灾难也是防不了的。她原地磕了三个头,再跪步向前割走了三人的一束发,拿荷包仔细装好,挂在了脖颈,摸着脖子上原有的一枚羊脂玉双鱼玉佩,思索能否靠这个一带上就能屏蔽仙人探查的护身佩,直接杀了那个邪恶的仙人!思来想去觉得那样太不自量力,还是决定先去五岳山。
周宝珠先回到自己的闺房,从梳妆台上珠宝箱的隔层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那是她爹偷偷瞒着娘塞给她的银票和些许碎银子,断断续续的也有不少,其他的,她不敢动。她的脑袋好像从没这么痛过,又从没这么清醒过,抹掉踩进来的痕迹,周宝珠从后门走出,不再回头地闯入雨帘中。雨滴愤怒的砸在地上,身后是被老天抹掉一切线索的周宅,从此不到雪恨不踏入!
桑城是一座以种植桑树、养蚕纺丝织绸闻名的南方大城,元宵刚过,桑树的春栽还没开始,大街小巷行人遍布,还有许多小摊小贩借着节日余温,希望再赚个买肉钱。
但本该此起彼伏的街道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一个青年人表情悲痛的跑到街中央大喊:“我二舅姥爷家小子的同窗的连襟说啦!”
在场的小老百姓立马围住青年人:“狗蛋小子赶紧的!别扯你那让人听不懂的亲戚关系,打听清楚了?真是周善人一家?”
青年人突然捂住双眼,哽咽说道:“周家五十一口全部丧命,还剩一位周家的小姐应该是逃出去了,但那才是个七岁的孩子……”青年声音虽然小,但街上却非常安静,话音一落,现场沉默一瞬,一个老太太先嚎啕出声,紧接着一片哭声骂声,哭周家这么好的人死于非命,被帮过的他们却无能为力,骂那匪徒该被千刀万剐。
人群尾巴处钻出一个小乞丐,她回头看着这片为了周家灭门而哀伤的街道,对着那些纷纷要去府衙求公道的普通人、陌生人、读书人,甚至和她一般装扮的乞儿们,在心里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转身向城门走去。公道,她自己会求到的!
小乞丐正是改装过后的周宝珠,衣服是一个破庙里捡的,能用得起备用装的乞丐大概也不会太惨吧,周宝珠毫不犹豫拿走换上,打乱了头发,抹了黄泥在脸上,加上身上散发出的茅厕味,和太大显得空落落的补丁装,像是一个混迹乞丐行多年的老手。没有人教过她这些,但求生的本能让她觉得应该这么做。
城门远远在望,能看见车马行人都停下被检查,周宝珠深呼吸一口气,边回忆府里以前总爱讨好她的一个小丫鬟的模样,边走进人群,到检查点的时候快步上前,谄媚的对两个负责的家奴道:“两位大人,要找人吗?丐帮别的没有,就是人多,您二位打发我几个铜板,我号召兄弟们把这城里城外能给您翻过来,怎么样?”
两个家奴先是被熏的想吐,定睛一看,忙后退两步,连忙摆手:“滚滚滚,我们办的事情你一臭乞丐也配打听,耽误我正事我扒了你这身脏皮!”说着一人提脚要踹,周宝珠配合着抱头鼠窜,喊着“大人饶命,小的麻溜滚啦!”随着话落已经身在城门外。周宝珠不敢久呆,也不敢接着跑,只做吊儿郎当的样子晃悠着往前。
那两个家奴果然看到这才收回眼光,紧接着拦住下一辆马车。周宝珠回头看去,这是一个车队,由三辆马车组成。周宝珠心想:拦吧拦吧,得罪人越多越好,且留得一条命,等我来收。
周宝珠转身往前,接着回忆那个丫鬟的言语姿态,总要学点精髓出来。那丫头大概是刚卖进府里,内心忐忑,所以讨好她的样子实在拙劣好笑,她便记住了,谁知道有一天她就用上了。如今想来,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智慧和幸运啊,当初她因为不喜欢这副作态,打发了小丫鬟去了娘远在京城的嫁妆庄子,倒是躲过一劫了。
再说城门检查处,那马车队伍一停下,中间那辆马车帘子从里被掀起,一个管事娘子模样的人劈头便问道:“哪来的狗奴才,车里坐的是这桑城知府的家眷,我倒不知,什么人这样大胆,敢行这父母官拦车查人的权利?”
家奴中机灵的一人,抬手便往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哎呦,小的狗眼糊涂,竟惊扰了尊驾!实在是小人所在致仕回乡的郑大人府上,逃了个偷窃主家财物的奴才,因东西贵重,就想着先自行想法儿追回,就没麻烦官府。小的这就停了,站这边上看就是。”
“哼,什么不麻烦官府,不过是些暗昧之事罢了,回头还是请你们‘郑老爷’派人上府衙陈情一番的好。”管事娘子地位似乎不低,发完话便甩下了帘子,不再理外间反应。
两个家奴看着车队离开,表情又是气愤又浮现些得意:“哼,想我们郑府在京城都排得上号,如今府里还结识到了仙人,向你一个地方官陈情,我呸,我才不传话,都是奴才,横什么玩意儿!”
离去的马车内,一位仪容端庄的年轻妇人似乎完全没有被刚刚的插曲影响到,一直面带微笑的看着身旁六岁大的儿子摇头晃脑的背文章,那管事娘子在小少爷背完后不停夸赞:“小少爷真真是个小天才,小小年纪已是将大少爷考童生的书都看完了,将来一定中个大三元!那什么仙人有什么好当的,我看那什么无剑宗怪吓人的,连名字都怪!我们小少爷虽然是天人之姿,很讨人喜欢,那也不能从天而降就要抱走啊!”
一提起那事,这位尹妈妈还是一阵后怕。当时马车行在荒郊野外,虽然车队里有不少护卫,但是那个青年人模样的仙人踩着一柄剑冲下来的时候,谁也没能反应过来。
只见他悬在马车前空,对车内说道:“我测算到车里应该有我一命中注定的徒儿,我来带他走。”说着飞过来就掀了帘子,尹妈妈当时其实腿很软,但是对夫人和少爷的爱,成功冲淡了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仙人的恐惧,她扑过去大喝一声:“大胆!拐人是犯法的!”
事情的最后是小少爷主动上前和那仙人说明,没有拜师的意愿,甚至在小人儿心中,那无剑宗全是男人,日常是专心习剑,听着像是要出家,那是万万不行的!
而那仙人离开前曾留下一言:
“天生剑心,命运天定,我会在你们梁国的国都停留三个月,三个月内你会来的,到时我自会前来接你。”
那闺名戴家慧的知府夫人,也不由想起当日场景,尤其最后一句很是意味深长,总让她心惊肉跳,她转头问儿子:“元儿,娘知道能被仙人看中是很难得的事,你虽然年纪小却很懂事,娘尊重你的想法,你真的不要拜师吗?”
小孩童王子元点头,肉鼓鼓的一张小脸佷是严肃:“娘,孩儿不想离开你和爹还有哥哥,也不能离开小宝珠的,她是我的未来娘子,我们都拉勾了!”
说着说着话题跑了:“不知道这次我回祖父家,她有没有想我,我给她带了礼物,听说京城的小娘子都喜欢。娘,回府后带我去找小宝珠好不好!”
戴家慧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孩子,平时跟个小大人似的,一提你的小宝珠啊,就滔滔不绝,虽然你们自小订亲,但只要还没成亲,就不能说她是你娘子哦。不过离家日久,回来了是要去周家拜访一下你周伯伯。”
“好的,娘,孩儿知道啦。”
车内王子元还在想象着,他的小宝珠见到他和礼物欣喜不已的模样,重点当然是他啦。马儿继续前行,不知道周宝珠曾经和他们擦肩而过,而这一别,前路不知模样,再见不知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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