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坊，大理寺，刑名司。

最后一份证言录完，已是半夜。荀思掷下笔，伸了个大懒腰。一旁负责押人的荀斌也松了松肩膀。忙了一整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总算搞定了全部问询。

看着眼前堆着的文稿，瘫坐在椅中的荀思不禁晃荡着脑袋叹道：

“这下总算抓到点凶手的踪影了！”

从案发到现在，除了在卫书生家偶然交手那一次，再也没摸到过对方一次踪迹。荀斌拿起荀思面前放着的笔录，轻敲了下他的脑袋，教训道：

“坐好，抻了脖子有你受的！疼就站起来动动，别懒得跟没筋似的。”

荀思夸张地哎哟了一声，道：“大哥，你又虐待幼弟！”

荀斌白了他一眼，将笔录文稿递给堂阶桌案后的杜玉衡，问：“大人，虽然已经知道凶手是从这几个书生那里得知卫朔曾经去过古迹并抄录了石碑的消息，但还是不知道凶手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接下来该怎么办？”

杜玉衡坐在桌案前逐一检视问询的全部笔录，闻言也未抬首，只说了句：

“等。”

“啊？”荀斌有些不明所以。少卿大人突然一改平日的作风，面对紧要案情，既不汇总推演，也不布置追查，反而让等？这还是大理寺向来嫉恶如仇、作风严谨的少卿大人吗？况且，这个时候，等什么？等天上掉救兵？

还是说，少卿大人已经另有布置？

荀斌心里暗自嘀咕，总感觉自家少卿大人最近几日神神秘秘，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突然，门外叮当两声异响，荀斌正想出去查看，却被人按住肩膀。

“我去。”

荀斌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家少卿大人分明带了几分轻快的背影，有人敢夜探大理寺，大人这么开心的？

八道巷外，树影浮动，人影落定。

“看来，少卿大人查到了线索。”林青云回首看向紧随而至的杜玉衡。

杜玉衡朝树影下的顾青青拱手，才朝林青云颔首道：“卫朔去过古迹并抄录了碑文的事，是那那几个书生说的。卫朔被害后，几人在缘聚茶庄相聚时曾提起卫朔，唏嘘之余，顺嘴谈及此事。而且……他们还见到了一个形似凶手之人。”

“那人形貌具体如何？”

“黑衣，身高七尺左右，身形不胖不瘦，脸色苍白，但问五官长相，几人都说对方气势太冷，没敢多看，只记得长相很是英俊，具体却说不上来。”

“那便差不离了。”林青云道：“青青今晚查探码头得知，第十一起案子的蒋大勇生前也曾跟一个类似形貌的人接触过，还从对方那里得到一枚珠花。”

“珠花？”

“蒋大勇的工头吴二说，蒋大勇曾经在船上捡到一枚非常贵重的珠花，那枚珠花的主人就是这个黑衣人，当他将珠花还给黑衣人的时候，黑衣人将珠花送给了他。”林青云解释道：“我和青青怀疑，那珠花有可能是凶手施放蛊虫的媒介。”

“用珠花施放蛊虫？”杜玉衡瞬间察觉到问题所在：“蛊虫施放必须通过媒介？”

“这也正是我们疑惑的地方。”林青云道：“他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施放蛊虫。”

“既然如此，他就没有必要通过珠花施放的蛊虫。”杜玉衡道：“或许珠花的用意并不在此。”

“用意肯定不止下蛊。否则不会选择这么扎眼的东西。”林青云道：“而且，我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这种情形。”

杜玉衡心头一动，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剖心案！”

“！”林青云神色复杂，无需他提醒，便知道他要说什么：“金雀钗……”

“金雀钗？”顾青青有些疑惑。

“韩城剖心案中，最后导致凶手暴露的证据，金雀钗。”林青云解释道：“而这枚金雀钗与这珠花的出现极其相似。剖心案中，有一名死者，因为好赌，家徒四壁，但却有人见过他死前用金雀钗去当铺做过典当。后来顺着这条线索追到了凶手身上，才知道，金雀钗原来是凶手用来诱惑这些死者的诱饵。凡是经受不住诱惑的，就成为凶手口中认定的有罪者。而他将代替天道来审问这些有罪者。”

“也就是说，剖心案凶手是将金雀钗作为选择被害对象的一个工具。”顾青青思索道：“云叔，少卿大人，你们的意思是，连环案的凶手也可能是将珠花作为选择被害对象的一个工具。”

“没错，如此一来，便能解释得通了。”林青云颔首道：“珠花会突然出现在船工们聚集之处，是因为凶手想通过珠花选择蛊虫的寄生者。凡是起了贪婪之心，拿了珠花的人就被被他选中作为蛊虫的宿主。蒋大勇虽然把花还给了他一次，但在凶手表示将珠花无偿赠给他时，他并未拒绝而是选择收下，同样被凶手认定为本性贪婪，选作蛊虫的宿主。”

“但有一点说不通。”顾青青道：“凶手被蒋大勇叫住时，是朝着离开码头的方向。而当时，还没有人去碰那枚珠花。那就意味着，他根本没有打算在此处停留，看到底是谁将珠花取走。可是，不知道谁将珠花取走，他又如何确定选定的宿主是谁？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办法，感应到珠花？总不至于，要去挨个搜查。”

“这倒也是。”林青云皱着眉毛思索片刻，道：“或许他是隐藏起来观察？”

“码头附近可以近距离观察到船上情形，又利于隐蔽的地方，除了岸边的柳堤，别无他处。”熟悉码头地形的杜玉衡道。

“确实如此，今日我也特意观察过一番。”顾青青道：“所以，我在想，或许那枚珠花并不是单纯的诱饵——”

“它同样也是下蛊的媒介。”杜玉衡忽然道。

“没错。凶手之所以不关心是谁取走了珠花，是因为……无论是谁取走了珠花，那个贪婪之人，他都已经注定要成为蛊虫的寄生者。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不必停留。”顾青青道。

“这么说来，蒋大勇也是可怜，明明是好心，却惹上无妄之灾……”林青云叹息道：“这凶手倘若真是以惩恶为旗号，也好歹等确定谁是恶人，简直太虚伪了！”

杜玉衡冷声道：“以正义之名，行凶残事之辈，说的再冠冕堂皇，不过是为了将自己的恶行披上一层好看的皮罢了。”

而恶行，即使披上了再好看的皮，也终究会暴露出狰狞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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