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建国十一年冬,牧谏修河,陈其利害,案策敏给,帝善之。又以尝修浚仪,功业有成,乃赐《山海经》、《河渠书》、《禹贡图》及钱帛衣物。暮春,遂发卒数十万,遣牧修渠筑堤,自荥阳东至千乘海口千余里。牧乃商度地势,凿山阜,破砥绩,直截沟涧,防遏冲要,疏决壅积,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无复溃漏之患。牧虽简省役费,然犹以百亿计。明年秋,渠成。帝遣太子临巡行,赏河堤员吏,牧封伯爵,采邑二百户。
始建国三年,秋,河大治,牧扬名天下。
——《后汉书·陈牧传》(注:本段修改自王景传)
正如陈牧所料,老滑头范睢收到陈牧押解来的一干嫌犯之后,愁得两天都吃不进东西。去岁自己被人逼迫着去了郭大用的职,妄图使郭大用做替罪羊的旧事还历历在目,现在始作俑者就被刺史大人派人送到自己辖区的监牢了。
这个刺史,居然在两年前才是自己治下一个县的医官而已。
现在,就有一个泼天的功劳就是这人创造的,即将完成对大河的整治。千百年来,这条大河,带去了多少生命,居然就被他给制服了。
范睢是多年的巡河老吏,当看完工事现场,他直言佩服。其实范睢此人,除了胆小怕事之外,其他方面还是个不错的官员。至少,在他心中,黎明百姓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看完供状,他也是义愤填膺。这些狗贼,居然丧心病狂到这步田地,就为了讨好陛下,置下游几百万条性命于不顾,真是活剐了也不解恨。
和一个前朝的公主相比,现任的太子更重要一些。范睢还没糊涂到为这些忘八端隐私讳过。他开堂又审了一次,有了胡颖的供状,那些虾兵蟹将们自知抵赖不过,为了少挨一次打,就竹筒倒豆子,说了那叫一干净。
有了这些恶从的供词,胡颖的罪名落得更实了。范睢很巧妙的将脏水多往胡颖身上引了些,毕竟他吃不准陛下的态度,就不好将王福弄得太过不堪。
范睢将判卷写好,快马送给了大司空廉丹。因为事关朝廷命官,他这个皮球踢得顺理成章。
在朝廷文书没有到来之前,这颗烫手的山芋,他还得捂在怀里。他现在祈求的是,这颗烂山芋,千万别坏在自己的手里。狡猾如范睢,自是料得到此时的胡颖,实际已经是个还能呼吸的死人而已。除了他的父母,估计所有人都已恨他不死,尤其是王福。
王福在元城县有自己的耳目,虽然他跟胡颖狼狈为奸、坏事干尽,但是他也知道胡颖不是有担当的人,一旦反水,后患无穷。
所以当他听说胡颖被陈牧给押解到邺城之后,他脑门上的汗就没干过。当他杖毙了那个替他扇凉的奴婢之后,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并不是这个小妮子扇的不够卖力。
处理完胡颖,陈牧就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了治河上,毕竟这是他两年来做得最重要的事,已经剩最后几百里,他不想在此功亏一篑。还有一点不能为外人道的,便是这里牵涉到陛下的祖陵儒王坟,万一哪里处置不好,便是给小人中伤自己的把柄。
陈牧在此之前,利用自己专事奏对的权利专门向陛下奏请,派风水大家来元城相助。陈牧这是想堵住小人的嘴,虽然他对风水堪舆之说不甚迷信,但必要的防范还是要有。这要是万一有什么不慎之举,“专家”是你陛下派的,第一个板子还暂时打不到自己的屁股上。
只是陈牧没有想到,陛下给他派来的是红休侯刘歆,太子王临的老泰山。
这让陈牧心里踏实了不少,原本他想跟陛下要个“10”或者“9”,结果没想到陛下直接给他给了张“A”。
这个刘歆,且不论其他,在这个时期,绝对的学术大牛。根据量器的铭文计算,他测定的所用圆周率为3.1547,世称“刘歆率”。陈牧立即将关于儒王坟的加固、夯填、围堰筑造统统交给了这个老学究,又给老侯爷拨了三千民夫和十多个匠工。自己则带着其他人继续逆流而上,以一日十里的神速向荥阳县方向前行。
刘歆当然明白陈牧这是拿自己当枪使,但还是笑呵呵的承揽了下来。一来是陛下派他来就是为了儒王坟的保护,二来是他也愿意为陈牧这样肯干、会干的青年才俊遮风挡雨。毕竟这是太子最为亲信的人,而他又是太子的老丈人。亲不帮亲谁帮亲?
转眼又到了葭月初,去年便是此时停工的。今年也已到了这个时节,与去年不一样的是,今年是全线完工了!
看着泛黄的大河水平滑的从新筑的堤坝之间流过,失去了往日波涛汹涌的气势,陈牧心里好一阵澎湃。整整历时二十一个月,他带着这十数万人,终于完成了对这条失控的大河的治理,还了下游民众一个河清水平的世界。
当民夫完成最后一次夯筑,陈牧站在高台向黑压压的人群用拉长的音调大喊道:“收~工~喽~~!”,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喷流而下。
两年来的每一天里,他们下工前都是这么喊的。但今天不一样的是,今天收工后,明天不再上工!
太子王临也亲赴现场,他向着漫无边际如同在铁锅里沸腾的黍米一样的人群深深的施以鞠躬礼,久久不愿起身。这是一群伟大的人,他们用自己的肩膀和手脚,筑建了坚固的堤坝。他们中一些人,都已经长眠在了这里;他们中的很多人,因伤因冻肢体都已不全;他们中的全部人,流汗又流血,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他们才是英雄,是平凡大众的基石,是这条大河奔腾不息的写照!
太子王临哭了,陈牧哭了,徐琅哭了,公输温仲哭了...
太子王临笑着,陈牧笑着,徐琅笑着,公输温仲笑着...
每一个人都带着泪水大笑,这是欢喜的泪水,这是胜利的喜悦!
民夫们看到的是滩涂里长出的沉甸甸的麦穗、太子看到的是能够活下去的黎民黔首、徐琅看到的是在妈妈怀里甜甜吃奶的幼童、公输温仲看到的是公输家族亲手缔造的这千古伟绩...陈牧看到的是大河沿岸的水堰河清、安居乐业和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屠杀、战争和血腥。
这下“赤眉”没有理由造反了吧,陈牧心里喃喃道。
不等陈牧下令,库曹掾李文和库曹史郭大用就已经备了整锅整锅的肉,陈九送来了最醇正的佳酿。所有人幕天席地,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平。
负责侍奉太子的常侍试图要在太子的饭食上拿银针探探毒,被太子一脚踢翻在地。众人哈哈大笑,那个倒霉的常侍也哈哈大笑,但依旧执拗的完成了自己的既定流程。这让陈牧立刻对此人刮目相看。原本侍奉太子的常侍仇吉迁往椒房殿王皇后处,任了大长秋。
欢宴之后,便是离别。陈牧坚持将这十万民夫送离了荥阳。相对于结交达官贵人,陈牧更喜欢与这些乐观豁达的泥腿子们寒暄。两年来,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陈牧都能叫得上名字。今日离别,恐将再难相见。
他们嘴里喊着“陈大人珍重!”、“陈大人后会有期!”,一步一回头,眼含热泪挥手向陈牧道别。
陈牧嘴里唱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挥手也向他们道别。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经过十余天的收尾工作,陈牧率领河防御史衙署的掾史从吏们也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河防衙署。值守的吏员很是尽责,整个衙署明亮整洁,不再是陈牧第一次来时的那般残破景象。
如何向大司空上报此次治河耗费、用工几何、所移方量、堤坝长度、水门设置、后期养护等等事宜,则基本都在公输温仲的心中,只需陈牧进行核定签发即可。
待众人将需要存档、整理的文本全部整理完毕,各曹司将需要登记在册的数据均上报完毕之后,陈牧给大家放了半个月的长假。这两年来,大家都是一心扑在筑河工事上,鲜有回家探亲的机会。
就连陈牧,也是从未给自己这种特权。自己新婚之后便将新娘扔在家里,自己的息女也应该呀呀学语了,不知道爹爹不在身边,学没学会喊爹爹呢。
倒是太子此次劳工,神情颇为存疑。
陈牧有心相问,但碍于杂事太多,一时也错过了询问的机会。从太子欲言又止的情况来看,陈牧隐隐也猜得到自己大约在河防御史的位置上也待不了多久了。莫非自己垫资筑河的行为真犯了陛下的忌讳不成?自己难不成真成了“沈万三”?
罢罢罢,不去猜测了。大河已治,对于黎民百姓已有交代。胡颖身死,王福被贬,也算是对无辜死难者有了一点点说法,这也是陈牧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自此做个富家翁,也是极好的。后世的任意一项技艺,拿到今世,便都是发财的好机会。过河拆桥,这原本也是皇家惯用的手段,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只是,如与陛下朝堂相见,自己能否真的做到如此洒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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