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正月初一。
东口镇。
今日过年,镇子上的鞭炮声从昨天就一直远远近近地响着,想睡懒觉的男人也被婆娘拽起来点香放炮,佛香里夹杂着淡淡的火药香,还别说,闻到了这个味儿大伙儿才放了心,感觉是真的过年了。
“过年咯过年咯!走,二娃,我们去东边叔叔家。”
“好嘞,大哥你等等我啊。”
“快点快点……”
大娃和二娃上完香就没命地往外跑,四脚好似有“凌波微步”加持,“啪啪啪啪”几下就飞跃过院子里的秸秆枯枝,穿过泥巴巷,绕过杂货店,大娃没跑几步就出了汗,他把袖子撸撸拉上弟弟继续跑,他娘新垫的布鞋被他在石板路上甩得啪啪响,如此的卖命和努力只为心中那个甜蜜的梦想。
“快跑快跑,讨了压岁钱我们去东口买糖人儿吃!”
二娃跑得更卖力,脚下也是一阵啪啪:“快跑快跑,去晚了就没有啦!”
拿到了压岁钱的哥俩闷着头就往村口跑,沿路撞到了不少人,好在都是开店的店家,一看是朱家的黑皮耗子笑骂一句罢了,见到熟人互相抱拳贺年,分开不忘说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今天是过年,和往常一样,除了些外地赶过来的小贩还在卖东西,其他店家都关门休息了,东口街里镇口最近,那里就是外地小贩呆的地盘,大娃二娃赶到的时候糖贩还没被孩子包围,黄亮可人的糖人整齐地插成一排,皱巴巴的小贩苟着身子对他俩嘿嘿地笑:“糖人儿,尝尝?”
大娃还没开口他旁边卖麦芽糖的小贩也招呼起来:“孩子孩子,你看看爷爷这儿的麦芽糖多漂亮,爷爷敲一块先给你尝尝,不好吃不要钱。”老爷爷说着就要敲糖。
大娃拒绝:“啊不了不了,我不喜欢吃麦芽糖。”
“我也不喜欢。”二娃也跟着哥哥喊。
麦芽糖老头白眼一翻骂他不识货,大娃也对他白眼一翻,似为了气他一般把铜板用力拍在糖人小贩的独轮车上:“老板,两根糖人儿。”
“糖人儿,尝尝。”小贩拿了两根糖人递给他。
拿了糖人走的时候大娃特意回头多瞅了他两眼,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种外地小贩有种刻板印象,觉得这种人肯定长得很丑而且很穷,今年这个小贩也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内的长相,不仅长得丑还很瘦得皮包骨头,脸皮子蜡黄,满衣服的补丁,里面露出的棉絮都发了黑,一张嘴咧着就没合上过,年纪不大黄牙倒掉了几颗。
他一定没少吃糖人儿。大娃暗戳戳地想。
大娃还觉得他一似乎太机灵,除了“糖人儿,尝尝”这句就没对大娃说过别的,但是管他呢,买到糖人儿的他就很快乐了。
兄弟俩“嗷呜”就是一大口,默契地同时闭上眼发出了赞叹,边走边吃也不能解馋,口水还是流得满嘴。
“大哥怎么办啊,糖人吃完了就没有了,我好想多吃一会儿哦。”
大娃觉得这是个大问题,思考了一会儿一拍二娃:“咱们去买些干果零嘴换着吃不就好了,边吃边等顺狗他们。”“好!”
这时过来几个买些炒货的大娘,边走边说着:“这些零嘴小玩意儿还是外地人做得好,你说咱们本地人这么就学不起来呢,还卖的贼贵,真是消钱。”
“咱不也就过年过节消遣下子,天天吃那得什么条件。”
回头一看那个小贩正龇牙咧嘴地看着她们,见他这幅模样大人们不免心中一顿恶心,朝他丢个白眼就走,小贩丝毫不受影响,对路过的人依旧笑着说:“糖人儿,尝尝?”
阳光越来越好,到了中午镇上的人恨不得换上夏衣,东口街的小贩陆陆续续离开,镇上逐渐有了躁动,远远看到一处地方冒着浓烟,接着出现了第二处、第三处……整个镇子好似魔怔一般地燃烧着,火海里除了哔哔咯咯的声响还有几百口人的惨叫,蹊跷的是整条石板街上没有一人跑出,倒有两排人形的黑物整整齐齐地站在每户门口,它们手里都拿着几叠流着鲜血的皮状物,上带有黑色的毛发。
糖贩终于推起了独轮车往外走,车上的糖人全部融化,糖浆沿着木框滴到石板上,他的灰浊的眼瞳倒映着滚滚的浓烟,表情依旧是那龇牙咧嘴丑不堪言的笑。
他脏黄的牙动了动,喉里发出和独轮车一样“吱呀”难听的声音。
“糖人儿,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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