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一年。这届学生邵兴旺已经从三年级带到了六年级。
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天下着大雪。邵兴旺像平常一样,让学生排好队,送他们出校门,过马路。
他向孩子们挥着手,孩子们向他说再见。望着孩子们远去的身影,邵兴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正要准备返回学校时,有人从背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吓了他一跳。
“孩子,吓着你啦!你是邵老师吧。”
邵兴旺仔细一看,原来是位老奶奶,穿着藏蓝色的棉袄,灰色的头巾包着头,肩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露出了满是皱纹的脸。
“对!”邵兴旺答道。
“我都等你半天了。”奶奶说。
邵兴旺很惊讶,问道:“你是谁的家长,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赵长兴的奶奶。”
“啊!我想起来了,我还去过你家呢?”邵兴旺说。
“对对对。”奶奶说。
“您有什么事吗?”邵兴旺问。
“我是来感谢你的。长兴转到你班两年多,变化可真大,性格开朗了,学习进步了,更有出息了。”奶奶说着,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袋子,塞到邵兴旺的手里,并用手紧紧地把袋子口按住。从那包装袋面上,邵兴旺发现这是肯德基店里的袋子。
“这个,我不能要,不能要。”邵兴旺正在推辞,奶奶用两根手指轻轻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示意邵兴旺听她讲。
“这是对你的奖励,你无论如何也要留下。”邵兴旺想要再次推辞,奶奶就急忙走了,边走边回头向他招手。
邵兴旺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一个汉堡包和四个炸鸡腿。邵兴旺深深地知道,老奶奶的家庭条件非常拮据,这包东西的价格对于她而言,可绝不是个小数。捧着含有奶奶体温的袋子,望着那个稍驼的背影,邵兴旺的鼻子忽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站在大雪纷飞的学校门口,邵兴旺的眼前渐渐地出现了长兴的影像。
那是秋季开学的头一天,长兴是最后一个报名的,他本是前一届四年级学生,只因每次考试都考不及格。他的班主任不允许他跟班读了,极力劝说他的奶奶让他重读四年级,补补差。下班前,校长,还有刚才的那位奶奶来到了邵兴旺的面前,后边跟着赵长兴。他低着头,一声不吭,怀里抱着油乎乎的书包,已经断了的书包带长长地拖在地上。就这样,赵长兴成了邵兴旺的学生。
开学后,邵兴旺一直留心观察他。头发脏乱,衣服破旧,身上总有股酸臭味,而且性格孤僻,不与人为善,有时会招致班里同学的欺负。总之,他不讨人喜欢。教课的头几天里,邵兴旺就发现他的作业差得让人发笑。不仅字写得歪歪扭扭,而且老是“缺胳膊少腿”。虽然邵兴旺能看懂他的意思,但这样的基础,别说上四年级,就是上三年级,也不能说他是一个合格的学生。翻开他的作文本,红色的修改符号竟常常多于蓝色的书写内容。
教师节很快到了。在一次口语交际课上,邵兴旺在黑板上写下了《老师,我想对你说》这样的交际内容。要求每一个学生对他说几句真心的话语。或表扬或批评,或赞美或意见。总之,只要是真心话语,他说都欢迎。但大多数学生都说了一些“祝老师工作顺利”之类冠冕堂皇的话。
这种毫无“交际”价值的内容,邵兴旺是比较反感的。轮到长兴了,只见他慢慢地站起来,吞吞吐吐地说:“有许多老师都瞧不起差生,我希望你不是,尤其是对我。同时,我希望你和我们在一起时,能多笑几次,因为你笑起来很帅。”
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他“扑哧”一声笑了。这也把邵兴旺和其他同学逗笑了。说得多好呀!不落俗套。开学十天来,邵兴旺还没有发现长兴像今天这般表现的出色。
赵长兴引起了邵兴旺的重视。
当天晚上,邵兴旺就对赵长兴进行了家访。在与赵长兴奶奶的交谈中,邵兴旺了解到:长兴的父亲因为误伤人命,还在监狱服刑。而他的妈妈还没有等到父亲出狱的那一天,就患癌去世了。目前,与赵长兴相依为命的只有他的奶奶,一位退休金不足二百,体弱多病的老人。
了解到这孩子的情况后,从家访的那天起,邵兴旺就不再简单地教长兴读书、习字、说话,而是以真正的意义教育他、帮助他,使他早日摆脱命运给他带来的不幸,回到一个正常的健康孩子的轨道上来。
当他不完成作业时,邵兴旺并不是简单地指责他,而是问:“是不是老师讲得你没听懂?是不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同时,邵兴旺会告诉他:一件事,这样做有什么好处?那样做有什么坏处?因态度不同,做法就不同;做法不同,结果也就截然不同。邵兴旺要让赵长兴懂得:他这样的年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怎样才能把事情做得更好?怎样才能提高学习成绩?怎样才能赢得朋友等一系列做人处事的原则和方法。除了这些,邵兴旺还经常鼓励他:你能行,你一定行!让他把“永不言放弃”挂在嘴边。
有一次,他们在交谈时,赵长兴对邵兴旺说:“世界上有几十亿人,而我只有一个,人活着,就应该向别人证明自己的生命意义。老师,我说的对吗?”
“哇哦!”赵长兴的话令邵兴旺吃了一惊,小小年纪,说出了如此富含人生哲理的话语。接着,赵长兴告诉邵兴旺,这是他从钱学森爷爷身上学到的。看到赵长兴学会从别人身上汲取力量了,邵兴旺知道他的努力开始慢慢见效了。
一学期的时间,转眼就逝去了。当邵兴旺在全班同学面前宣读成绩时,故意跳开了长兴的名字。
“老师,你怎么不读长兴的成绩?”一男生问道。
“他才考了四十五分,老师给他留点面子呗!”另一男生答道。
“多嘴!”邵兴旺瞪了他一眼。突然,安静的教室冒出了一句怪怪的声音,长兴趴在桌子上哭了,但却把另一些同学逗得“嘿嘿”笑了起来。邵兴旺能想象得到长兴的自尊又一次受到了打击。看到这个可怜的孩子,想到那个不幸的家庭,他的话几乎是对那些发笑的孩子喊出来的:“你们中有哪一个出生后就没见过父亲?你们中有哪一个七岁就失去了母亲?你们中有哪一个从七岁起就自己做饭,洗衣,照顾多病的奶奶?你们中有哪一个考试成绩一次进步二十多分的?没有!没有!没——”
邵兴旺讲不下去了,他的眼泪已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滚落到了成绩单上。不大一会儿,几个女生就开始抽噎,接着是全班同学的失声痛苦。
假期里,家委会的几个家长自发地组织起来,轮流给长兴补习落下的功课,帮助赵长兴搞家里卫生。张钰的父母知道了这些情况,还发动过其他家长,为长兴捐过钱物。从这以后,长兴开朗活泼了,与同学们的关系也变得融洽起来,自然,邵兴旺也成了他无话不谈的朋友。每当邵兴旺帮他学习时,邵兴旺发现:他笑的次数越多,赵长兴的思维就越活跃;他给赵长兴的鼓励越多,他的头脑反应就越快。到了第二学期末,赵长兴的成绩竟然又往前提高了近十名。
时光荏苒,长兴已经步入六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赵长兴的语数成绩均超过80分,这不仅惊动了全班同学,也惊动了校长。当然,还有赵长兴的奶奶。长兴真是好样的,他没有辜负邵兴旺对他的期望,望着成绩单,邵兴旺的内心涌动着一股无以言表的自豪感和成就感。他知道,这个可怜的孤儿,渐渐地走到一个正常的学生成长轨道上来了,他也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孩子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班里出色、聪颖的学生之一。
这是令邵兴旺终生铭记的两个孩子,也是最令他感动的学生。
作为一个教师,他似乎天生就具有一种悲悯的情怀。
暑假里,邵兴旺回到了故乡,回到了乡下,在一个雨雾朦胧的早晨,遇到了两个卖桃的儿童,又亲眼目睹了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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