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喜当然知道沈子云的意思。他也是不错的一本大学毕业生,他也上过经济类的选修课程。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让一个贫困的地方就富起来。
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一些条件。
电水壶冒出了热气,李天喜将两支纸杯套在一起,放了茶叶,又在纸杯中倒上了水。
“粗茶淡饭,今天怠慢你了。”李天喜将茶递给了沈子云。
两人在韩六酒店吃完了饭,就来到了李天喜在马家镇的临时住处。镇里领导特别重视第一书记的工作和生活,将一处闲置的两层楼收拾了一下,给下村的第一书记们住。住处还不错,干净整洁,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你和我就不用客气了。我不是为了好吃的才来的。我这回来以后,除了方晴怡,就是和你吃了顿饭。”沈子云斜靠着床上。
“你和晴怡吃过饭了?”李天喜满含深意的一笑,“人家晴怡可是特意买了和你妈家同一个小区。你和哥们儿说实话,有没有机会?方晴怡这些年可是一直单着,我觉得她可能就是在等你。你现在回来了……”
“友情以上。”沈子云说道:“晴怡是好人!她真是出门是个气质贵妇,回家是个贤惠媳妇。谁娶了都是福气。”
“那……”
“可有些事,特别是感情,没有那么多可以描述,也没有那么多因为所以。”沈子云微微一笑,苦笑。
“你呀。”李天喜问:“我和你不兜圈子了,还是刚才那个事,这事让我特别头疼……”
“喜子。”沈子云说道:“我们是朋友,是兄弟。我得和你说实话。”
沈子云吹吹纸杯,喝了一小口茶。“我从你在的村子路过了。实话实说,那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子。”
李天喜点头同意。
扶贫工作中的村子,没有那么多有特点却没有开发的村子。现在凡是能沾上种植、养殖、手艺和旅游的村子,那都是干得热火朝天的。从市到县、镇,那是一路扶持。稍微有点典故的,哪怕是光秃秃的山,都给你开发了。
洪河村就是一个普通到没特点的村子。地势低洼又不平整,周围山也不高,景也不美。好不容易有条小河从村子里流过,这几年降水少了,现在河水也要干枯。村里土地也不是特别好,种不出什么特别值钱东西。真是穷了好几代了。
李天喜是能想的都想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死乞白赖”。
“洪河村的‘穷’,是穷了几十年了。”沈子云指指洪河村的方向,“不是请了那个高人来了,指了一条‘道’,开了一针‘药’,这‘药’打上了就能脱贫的。”
“你继续!”李天喜拿着他的大水杯也喝了一大口。
“今天我喝酒了,你就当是酒话吧。”沈子云说道:“这‘穷病’为什么难治?因为这病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治法。它不是你得了阑尾炎,割了阑尾就行了。”
“你说的对,这确实不同。”李天喜点头。
“怎么治?是个体系的治法,得治标治本,标本兼治。你得‘造血’,不能光‘输血’。‘输血’是抢救,‘造血’才是让你健康。你现在就是每家发五十万,大部分两年后还得穷。”
“这是……”李天喜想了一下点头道:“我也明白。”
李天喜当然明白。
姚琪的二舅家也是农村的。那个村不富不穷的。前几年整个村因为塌陷区的事需要搬迁,每家发了钱了。可大部分得到这笔“巨款”的农民,没有规划未来,而是开始了攀比,竟然选择了去买房和买车。你家十万的车,好!我家买十五万的。过了一年多,最后不少家庭因为买不起汽油而把车又卖了。这一来一去,亏大了。
“‘穷’要是习惯了,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富’。”沈子云正色说道。
“你说的真太对了。”李天喜一拍大腿。“有些人都不会富。”
村里的几户懒汉,已经习惯穷了。他们宁愿穷着,也别累着,反正都是一日三餐,片瓦遮身。在他们眼里,“皇帝真挑金扁担”。
“喜子。‘穷则思变’,可是要思了几十年,‘变’不了,那就是‘命’。这‘命’只要一认,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李天喜恍然大悟,真正领会了“扶贫先扶志”。
“可是村里的青壮年,出去打工的很多。他们并没有放弃。”李天喜也提出了疑问。
“那是肯定的,各村都有进城的。”沈子云点头,“我过你们村的超市,买了一瓶水。我问了老板娘‘酒好卖吗?’,她说‘不好卖!爷们儿进城的不少。剩下的男人,不少有病,要不就是在镇上做小买卖的。’”
“你这一瓶水的钱,就摸了村里的底啊。比如韩六和村里有个叫刘大壮的,都是镇上做买卖的。韩六你知道,刘大壮做的是五金建材。这俩人算是村里的首富和二富了。”李天喜明白过来了,“你刚才进村,不是因为走错路了,是故意的!故意要去看看,摸摸底。你知道我要干嘛!”
沈子云一耸肩,不置可否。“喜子,进城务工,想的是怎么生存啊。这生存和发展之间,首先得生存,你得把肚子喂饱,你才能发展。可你得知道,这出去闯荡的大部分人,并没有多少真正认为自己能让家里富裕起来,更多的,指望的是下一代,他们的子女们,有朝一日‘跃龙门’。”
李天喜被震撼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人如果指望下一代,那么他本身就已经认‘命’了。
很多时候,父母说过:“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希望在你身上。”可实际上,父母就是榜样,你认了的,孩子也会认。周而复始,一代又一代。
天下最难治的就是“穷病”。
天下最易认的就是“穷命”。
“哥们儿。”李天喜说道:“你说的好。”
“可我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沈子云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李天喜。”
李天喜一愣,沈子云竟然会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很多人的穷,首先是‘条件’的穷。我刚才这番话说出来,马上就有人来插着腰指着我的鼻子骂。”
“为什么?”李天喜真没明白。他这个朋友,有时的思想,别人真的难以猜度。
“他们会说‘要是我有条件学习,我肯定学习,也是一流大学。哪会这样?’或者‘要是我家庭好点,我也不错,你凭什么说我不努力?’”
“可这是歪理啊!”李天喜说道:“人做什么,得从你有的条件出发吧?做到你能做到的‘最好’。你不能假设什么,然后推导出什么啊。你不能说,我要是长两米三,我也是姚明,我也能打篮球啊。你不能说我父母是教授,我也是书香门第啊?”
李天喜又一怔,“我去,你在这等着我呢啊?”
沈子云坏笑。
“在现有条件下,做到‘最好’。”李天喜感慨,“我一直是在找别人的路子,模仿成功经验。是我走歪了。”
“现在正过来,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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