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落尽,夜色沉凉,风过处露降如霜。
虽已是入夏的时节,但昼夜交替时乍暖还寒,于病体虚弱之人而言,此时更易遭寒邪入侵。而弱不经风的小书生正单衣薄衫的立于露水里,眼底的倔强,像是一滴晶莹的露珠,让她无端心慌。
其实若仔细想来,韩勨也不过是个年幼便父母双失的孩子,唯有的亲人堂兄一家又指望不上。长年孤苦伶仃,无人照看的独自一人在这已生荒草的茅屋旧院里,过着饥寒交迫生活,甚至于死生之际徘徊数量都无人前来问津。
这一次的病重,让他更加害怕这座空寂无半点人声的院子,每到暗夜无眠时,望着父母的幽幽牌位,总觉着这座院子更像一坐荒败的孤坟,逐渐被荒草掩埋,被人淡忘。
因多年的孤寂让韩勨甚为害怕独自一人被弃留在这院内,所以才会使得他一遇到个稍微对自己好一点的人,就满心欢喜的以为人家可以长久的陪着他。
只可惜,她不过路经此处,暂留一时,且自古人妖殊途,使得天道不可违,她并不能久留尘世,不然必会受这世俗所影响,扰了凡人的生活,也可能会动摇自己修身问道的心性。
“我走了,你早些回屋休息,莫要被这深夜里的露水冻着了。”她叮嘱着,抬手将树梢上那将落未落的水滴挥去,露珠纷扬,洒落如雨。
她见韩勨并未听话的转身回屋,而是痴傻了一般立那里,一动不动。
她神色担忧的上前半步,欲查看一番,岂知他竟伸手拽住她宽大的衣袖,苍白瘦弱的一双手,在她墨黑色的衣裙上,尤为显眼。
她不解的望着眼前消瘦得弱不经风的小书生,心中纳闷他这是想要做什么,也很是好奇,他今夜怎的不害怕自己了?
一月前的那夜,他不过只看了她一眼,就吓得躲在桌下不敢出来,今夜却敢抓着她的袖摆不放。
这孩子莫不是真病糊涂了?或是他以为自己正在发梦?
可无论她作如何猜,那韩勨只管低头,也不说话,也不撒手,她稍稍低下头,也瞧不见他的神情,更是想不明白他这是要闹哪样。
她原想想甩开韩勨的手,高冷的拂袖离去,可一想到他刚才的那声“姐姐”便心生出一丝不舍来。再者又怕万一自己的力道一时没拿捏住,伤着他了可如何是好。
这小书生本就是被她吓病的,眼下又有些烧傻了,若是再摔伤,或是有个其他万一,那她日后的罪过岂不是更大。
别的不论,若想修成仙道,除了要行善积德,单一条不得无辜杀生,便是万万不可犯的。
若是沾染上了不该有的血腥,那这一世,就再不用妄想能修成正果,得道升天了。
况且自己此前来寻他,原是想报答他的搭救之恩,不料这恩未报成,眼下又欠了他遭因果,如是报还不清,岂不是要误了她日后的修仙之路。
如此一想,她便更是犹疑不决,一时不知应该拿他如何是好。
这……说不听,又骂不得,真是有些为难她了,
“你……这夜已深了,不如你早些回去歇息,免得再着凉,加重了病情可就不好了。”
“若是……若是我又病重了,姐姐你可是就留下,不走了?”韩勨握紧手中的乌墨软纱,仿若抓紧了她的袖摆,就能抓紧她的人一样。
晕沉的大脑已有些迷糊,可一听到她的细心叮嘱,他像是突然找到救命稻草,攥紧的双手也更用力了一些。
“那……要不,我再给你留些丹药吧,能强生健体,还能延年益寿。”她的丹药都是非寻常之物,所用药材乃是天下少有灵性的奇花异草,凡人若得一颗,不敢说脱胎换骨,也能百病皆除,延年百岁。
“姐姐,你当真不再回来看我了吗?”
韩勨抬起头,垂于脸上的泪痕及沁红的眼角,在悬黎莹白的光晕下看着尤为脆弱,他就这么凄凄惨惨的望着她,直望得她心头颤颤微微,一片兵慌马乱的。
她望着面前这个哭到眼红声哑的小生书,倍感无语,不知应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的离去是天道使然,不可违抗的事情,而韩勨也抬头也回望着她,因湿润而愈发清亮的眼底倒映出她此刻慌乱不知措的模样,及桃花随风落下的悠扬。
“姐姐……你就真忍心弃我于不顾吗?”
韩勨将她的袖摆一点一点往手心里攥紧,不一会,就将她的手拖至他的胸前,从眼角滚下的泪珠延着下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纵使她在尘世修行三千多年,也遇到过不少凡人,和妖类,他们或是敬畏她,或是厌恶她,无一人会像他这般,对她产生如此沉重的依赖,好似她真是他孤寂生涯中,唯一遇到的温暖。
她看着荒草遍地的院子,心下便又多出一分不舍,她多少有些不忍将这个孩子留在这座空无一人的荒院里。此前是怕自己会再吓着他,但若他不再畏惧自己,那……或许她也不是不能多来看望他的。
“你可知,我并非凡人,而是异类?”
她斟酌再三,也未敢直接告诉他,自己是修行三千年的螣蛇,是一条另人听之胆寒心惊,避之唯恐不及的千年蛇妖。
虽然,她并无伤害过任何一个凡人的性命。
韩勨听她如此坦率的问自己,神色微微征愣,他非痴傻之人,反之因过早体会了人情冷暖,他的心思比之其他同龄人要更会察言观色。早在前几夜里,打从看到她自桃花树下凭空出现的那刻,自己便知眼前的女子并非凡人,他也曾想过要假装不知,将她留在身边倍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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