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多可笑,她一心要修为仙,不甘愿做一个六界末席上,众生嫌恶的妖。可到最后,她自己非但不能完成心愿,而反而她此生最看重,最在乎的人却可能会因被种下妖毒而沦为世人所嫌恶的妖。
这惩罚,不可谓不诛心,不可谓不恶毒!
试想,若韩勨最后因她而被舍弃人性沦做妖孽,那她还有何面目继续修仙,有何面目留存于世?
丹墨看着三生石良久,这一趟走来终究一无所获,她并非不信竹槿与青玄之言,只是想要亲眼证实,也好让自己对天道心死。
而就在她转身离去不久后,一直毫无反应的三生石却现了一层金光将其笼罩住,这金光共闪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明亮,将昏暗无光只靠着彼岸花微弱的红光而识路的黄泉照亮一多半。
此番奇景是自幽冥地府立成,三生石落定后头一次出现。
鬼差不明所以,也不敢靠近,只因凡是靠近的都被那看着十分柔和的金光照穿了魂魄。鬼差也只是一缕无可依魂魄之体,抵挡不住这四散的如利剑般的一道道金光,最后皆是化作尘埃滋养了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十殿阎罗得了信纷纷赶来,围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却是束手无策。这每个魂魄都是登记在策的,未过三世而自行消散了的,名策上无法勾除,便只得留着,若是少些还无妨,找些其他待罪受罚的顶上也能充数浑过去。
可若是数量太多,少不会会扰乱既定的轮回之数,介时,可就难了了。
不多时,就在魂魄四散奔逃,鬼差乱成一团,十殿阎罗挤作一处吵闹不休时,已是万年不曾现世的幽冥地府的主人,冥王携带一身冷意透骨的黑雾自三生旁现身。
他周身裹挟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黑雾里散着万年冰寒,立在三生石旁抬首观望那道金光又一次闪现,四周无数魂魄鬼差并十殿阎罗齐齐俯首跪拜,无边花海刹时定立不动,花枝低垂,自冥王处向外一片寒霜遍布百里黄泉路。
偌大的黄泉,白霜连绵,寂静无声。
冥王绕着三生石走了一圈,最后立在丹墨璃曾站过的地方,细一看那处有一点红印,是血留下痕迹。
原来丹墨璃手镯上残留着的一点韩勨的血迹被三生石所感应到,这金光闪现也是因他的那点血而起。
那一点血迹十分渺小,若非上面透了些许令冥王觉得十分相熟的一点气息,他也不会发现。看着这一点小到几乎不可见的血迹,心头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那人,是他回来了吗?
在金光闪现的第三次时,守在十八层地狱之下的地藏菩萨一步跨越千里的步步走来。随着地藏菩萨的到来,原寂静无声的黄泉深处传来一声佛号,心怀大善与佛有缘之辈听到此一声佛号如沐春风,手脚的冰冷不再,原本浑噩的眼睛一片清亮。而带有罪孽,应偿未偿之辈则是感到心中顿生愧欠,泪流不止。
地藏菩萨也来到三生石旁,立于冥王半步外以示尊敬。
冥王则微微点了下头作回应,但依旧看着三生石不曾言语半句。
三道金光闪现之后逐渐消散,黄泉路没有金光照耀又重回昏暗幽深,彼岸花的微弱红光再次照亮黄泉路。
“冥王可有何想法?”地藏菩萨双手合拾,问向身旁的自来到地府万年里不过才有两面之缘的幽冥之主。
菩萨的声音平调无奇,如学堂里讲了一辈子经学史问的老先生,波澜不兴无所起伏,可偏偏这声音却似耳边响起,深沉的压人心,不自觉就会对这道声音生起敬畏。
黑雾里的身影沉默片刻,似是在沉思,可若是能透过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看到他的那双幽暗如墨似黑矅石的眼眸,会发现他正紧紧盯着那点血迹,看着它一点点消散在石壁之上。他清楚地藏菩萨并未能发现这点血迹,因为对于如今这世间的所有人,那缕气息都是陌生到不可探知的。
如今还能发觉它与众不同之处的,只怕数尽这世间一切神仙鬼妖,左右不出十个。
冥王摇头,嘴角却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来。
他回来吗?
若真是他回来了,这世间又能精彩不少,想着自己这在无尽幽暗冰冷之地呆了万年,他早就腻了。看着如今这些济济无能,却又自高自大之辈,冥王十分怀念以往的人和物。
冥王在三生石旁待了许久,久到那片花海不堪他的威压而尽数垂地,久到地藏菩萨又生出心念丝丝缕缕。
冥王如来时那般无声无迹,走时亦无踪无影。
地藏菩萨扶起脚边一朵已无生气的彼岸花,轻轻一声叹息。
彼岸花也称蔓珠沙华,来自西天佛祖座下,于这无边无迹的黄泉路上繁花盛开,虽可引魂超渡,却也是占了幽冥之地,扰了人家的清静。
这一次冥王无上威压下这片花海枯死一半,若要恢复之前的盛景怕是需得再两三百年才成。这样的事也没是一次两次了,万年来每当冥王心有不快时,这片花海便要枯死一片。
冥王讨厌这片花海,就如同讨厌这世间一切那般。
有人以为冥王藏在这幽冥之地万年不也,是胆小怕事,可地藏菩萨在这里待了几千年,却能感知到,冥王是厌恶这世间里的一切,所以才不愿出去与他们为伍罢了。
地藏菩萨转身回地狱坐守讲经,他耳边传来一道男女不辩,似是从黄泉深处而来的声音。
“你因何而来?”
“你因何不走?”
“因何地狱不空?”
“因何心境不空?”
“因何……”
因何不肯成佛,只为菩萨身,甘留地狱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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