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果魂儿都没了,浑身上下的那股机灵劲儿全然不见了,她清洗了一下满身的风尘,与秦岭隔桌而坐,一脸楚楚动人,若是之前她对秦岭摆出这一副任君采摘的样子,他肯定把持不住,就算今夜凌思月不在,秦岭也会把他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可是此刻,他的心如针扎一般疼。
天气微凉,秦岭拿了一件衣服给叶果披上,微微叹气,道:“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华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
叶果眼泪横流,“别说了,小秦,真的,别说了……如何是好?”
秦岭难过道:“我带你浪迹天涯。”
叶果柔声道:“你放得下这一城百姓?”
秦岭低下了头,道:“我不知道。”
叶果轻声道:“可是我不愿意让你为了儿女情长,抛舍了大业,若是我怀了你的胎儿,老人家会不会感念骨血至亲?”
秦岭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想让你活得那么艰难。”
此刻,二人都无言可说,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外面,叶青言老爷子听得真切,他呆滞地望着月色,自己用了十多年的时间,一把屎一把尿将叶果拉扯成人,可是,自己还能再把小雏儿再抚育下去吗?就算自己愿意,老天爷也不会同意!人太老了,该休息了。
前半夜,月亮还如银子一般洒遍整个榔榆县,三更之后乌云密布,下了大雨,乌云之间夹着可怕的闪电,老爷子知道叶果害怕,他拄着拐杖坐在了叶果的床边,将一条被子盖在了正在哭泣的姑娘身上,道:“你长大了,不管有什么事,都不可以哭,也不能怕。这个世道,要扎实一点,勇敢一点,才能把磕磕绊绊的路走顺了!”
叶果道:“我不怕……爷爷在,我就不怕!”说话间,一道犀利的惊雷炸起,叶青言老爷子说:“孩子,兵法里有一条,叫以退为进,如果你离开他,你对他的情会消失吗?”
叶果摇摇头,道:“不会。”
叶青言老爷子靠在床边的摇椅上,道:“劫火烧海底,风鼓山相击。真常寂灭乐,涅槃相如是。小秦这话说得多好呀,涅槃重生,此事,是你们之间的一劫。”
叶果心很乱,没办法想那么多,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祖孙二人听着雨声,雷声,就这样睡着了。
一声惊雷,叶青言猛然惊醒,他从摇椅上坐起,看着外面雷电射进来的光芒,目光变得迷离,喃喃道:“八九流年如逝水,不觉垂垂老矣。漫回首,此生无悔,无悔……”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外面的清河水声更盛,叶果起身,看着爷爷在一边安睡着,没有打扰,便自己开门走了出去,看到一些工人正在检查排水是不是好,出了大门,看到了清河的水漫过了河床,淹上了路,下游的水稻,菜园,全部被水漫了,她急忙回了屋子喊爷爷,可是,叶青言老爷子一直没有动静,叶果脸色逐渐僵硬,伸手听了听爷爷的脉搏,原来,老爷子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与世长辞。
叶果瘫软在地,迟愣了片刻,眼泪簌簌流出,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秦岭等人闻声而至,看着叶青言老爷子走了,纷纷跪倒在地。
不多久,榔榆村迁出的村民,乃至整个榔榆县,全部知道了这个消息,棺材铺送来一副极好的棺材,在秦府忙碌了起来,天知道叶果有多难过,呜呜地哭了一整天,哭晕了过去,凌思月亲自照顾,那房门连秦岭都不许进。
下午时分入殓,有游方道人来此说可以主持丧事,分文不取。他用红纸绿纸剪了一些花朵,黄泥做了烛台,天黑以后,棺木钱点起蜡烛,燃起了香,老道士开始了丧事中的绕棺仪式,叶青言膝下无子,需一男丁披麻戴孝,秦岭刚要以长孙之礼披麻戴孝,余秋水却匆匆赶来,道:“秦大人,你尚有父辈在人间,不可对旁人以长孙礼仪披麻戴孝。”
秦岭心道:“扯淡!这个世上,老子断无亲人。”
余秋水将秦岭托至后堂,将开国将军秦国尚,和当今存留一脉的秦耀杰的故事讲给他听,秦岭听着毫无感觉,道:“一定是认错人了!”
余秋水道:“秦大人,我不知道你与你父有何恩怨,但是血亲是改不了的,要么,你就将你后腰的标记清除了!”
秦岭皱眉道:“什么标记?”
余秋水此刻已经不甚开心了,道:“家族大仇,如何能忘?”
秦岭当即取出自己的太阳眼镜,照到了自己后腰处的两道疤痕,仔细一看,“东海波翻白日动,秦仇慷慨天门恸。”
余秋水看到秦岭神色变了,放缓了声音,道:“不管你父亲对你做了什么,一定是为了保你的命,据说你的两个哥哥已经被害了,你还有两个姐姐,现在还在冬青路等你,他们每个人的腰上,都有与你一般的字样。”
秦岭闻言之后,脑袋感觉被砸了一闷棍,眼冒金星,脑海中千百个念头交织在一起,后腰那不是什么疤痕,是他从小便带着的两道胎记,一直没有人注意过,竟然有细小的两行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是那一世的孤儿,竟然成了这一世的王族后裔,没有人见过自己腰上的胎记,余秋水绝对不可能是编故事。
不理解,惊骇,心塞,悲伤,憋闷同时涌上了他的心头,结成了一口鲜血喷了出去,直直栽倒。
秦岭是整个榔榆县的顶梁柱,更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也倒下了,家里登时乱了,好在秦一一在裘云裴等人的支持下顶起了门户,一切才有条不紊。
第二天秦岭才醒,余秋水一直在他身边守着,看到这个曾在战场上耀武扬威的小子,一点精气神都没了,余秋水说:“小秦,总该把老爷子的葬礼办完,不能以长孙礼,便以师礼抬棺吧。”
秦岭起身来,披麻戴孝。
叶果也醒了,在老爷子灵前跪着,哭累了,就靠在柱子上睡了过去,只一会儿又醒了,似乎梦到了爷爷还活着,看到了灵位后惊醒,又悠悠地哭了起来。
凌思月道:“不哭了,人死了,是哭不回来的。”
老爷子七十多岁了,按照这里的风俗要停灵七天,叶果坐在灵前,看着天上月色极好,星星镶嵌在深蓝的玉盘里,非常安静温柔,叶果想:“爷爷,就这样死了吗?”
凌思月怕姑娘心窄,做什么傻事,就一直在旁边守着,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叶老走得安详,算是喜丧,以后,你还有外婆呢。”
叶果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在院落内寻找,终于在一个角落中看到了喝得烂醉如泥的秦岭,蓦然想起了他刚来此时的样子,想起了他说:“因为你,我多少适应了这个世界。”
叶果说:“外婆,我走了,他怎么办?”
凌思月道:“他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叶果哑口无言,心如刀绞。
一夜之间,仿佛什么都变了。
七日后,众人就把老爷子埋在了榔榆村后山上,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以秦岭为首,全榔榆村在游方道人的指引下,行完了礼仪。
丧事办完了,叶果走或者不走的问题,又成了当下最重要的事情,秦岭在秦府门前坐着,满身颓废,手边放了一坛子酒,已经喝了一半,黑豹在他的脚下卧着,将头搭在秦岭的大腿处,他看着凌思月来到了面前,问道:“前辈,如果我不放人,后果就是和你,和朝廷,和杨国星,和雷州人一同为敌吧?”
凌思月毫不避讳道:“你是个聪明人,如果你愿意放人,你尽可以和我提要求,我可以替你杀几个人,杨国星我杀不了,钦天司的司长,我却不放在眼里,或许,我可以帮你杀几个雷州大将!”
秦岭一脸苦笑,她还是非要把叶果带走,他说:“给我一天的时间,明日一早,我给你消息,十几年你都没管,不差这一天吧?”
凌思月转身离开。
秦一一从门后出来,看着主人这个样子,满肚子的心疼,轻轻抹平了秦岭的额头,道:“主人,都会过去。”
晚上,秦岭没让任何人帮厨,自己做了一大桌菜,他本人上座,入席的有叶果,秦一一,武人杰,唐可儿,裘云裴,左玉坤,王大力,沈庆,谷风也在,余秋水也没走。
一顿饭无人说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岭不开心。
饭后,裘云裴和唐可儿陪秦岭外出散步,若说格局眼光,这两个女子看得比这个天下的一品大员都要透彻,一个经历了大悲,一个看尽了天下,裘云裴问:“哥,准备放人了?”
秦岭看着自己初来时的方向,喃喃道:“局面凌乱,不能多树敌手,我要在此事上儿女情长,就配不上这个极好的姑娘。”
唐可儿不开心道:“我就很好奇,你怕什么呢?和她干!”
秦岭苦笑道:“我怕输,我现在一局也输不起。七十万条人命呢。”
唐可儿道:“我不信她就会那么做。”
秦岭道:“可是我不能不信。小果子啊,她本就是个与世无争的乡下丫头,马上就要做那个凌霄门的大小姐了,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有朝一日,我手握百万雄兵,杀到中州和他凌霄门抢人,不怕他不给。”
唐可儿一阵默然。裘云裴却面露振奋,这个“抢”字,说得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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