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翊从宿醉中醒来时,已是日头高悬的第二天上午了。他急忙从床上翻身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软禁玖儿的院子看她。
他叫昱辉安排了得力的人在院门把守,哪怕她万一解了身上的麻药,也无法逃离此处。
推门进去的瞬间,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玖儿抱着膝盖,身子躬成一条虾,不停在地上翻滚。看得出,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想控制自己身体,额头青筋爆凸,才包扎好的伤口全都渗出血水。
时翊急忙冲上前去,蹲在地上抱住了她,不安的问,“玖儿,你这是怎么了?”
玖儿的身体抖得很厉害,她气若游丝的吐出几个字,“鬼鸩丸。”
鬼鸩丸?
时翊的心再度被重创。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个毒物?这是刘夫人用来控制岚苑女子的药物,他一直只知道发作起来极为可怖,却忘记玖儿也是被这毒药控制的女子。
看着玖儿的惨状,他的心痛得在滴血。
他咬牙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刘夫人的话,鬼鸩丸发作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像玖儿这样出现幻觉,全身痛苦打滚,骨头像被白蚁在啃食般的剧痛。如果再不服药就会到第二阶段...四周都是可怖的鬼影,人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用各种方式残忍的自我折磨,有姑娘曾一剑从天灵盖劈开自己的头盖骨,也有的会撞墙咬舌自尽...
如果实在没办法自我了断,那就会到第三个毒发的阶段,身体肌肤一点点开始溃败,直至全身脓肿腐烂。
时翊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怎么可能忍心让玖儿受这样的罪?
以前听刘夫人说的时候,只觉得那是个有点残忍的手段,而现在竟是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受此折磨,那感受完全不一样。
“你等等我,再坚持一下,我马上拿给你。”
时翊冲出了房间,急忙从密室里翻找出鬼鸩丸拿去给玖儿服下。
吞下药丸的玖儿很快镇定下来,她躺在他怀里,很安静的睡着了。
她太累了,真的太累了,累到把仇人的怀抱,也当做了最安稳的枕榻。
时翊一直坐在地上,维持着抱她的姿势,直至看着她睡得平稳。
他的心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子,滴滴答答的淌着血。
回想起初初见到她的样子,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抱着一只肥烧鹅啃得满嘴油。他怎么也想象不到,那个看似天真烂漫的少女,经历过这么多苦难折磨。
如果他是玖儿,他也会恨死了自己吧。
他也会恨不得一剑刺死自己吧。
时翊轻轻把玖儿放在床上,把她刚才挣裂开的伤口一一搽拭换药再重新包扎好。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做完这些。
他想了很多,非常多。
千万种思路里,他最后下定了决心,他要救玖儿,给她最想要的自由。哪怕她想逃离,哪怕她想杀他。他还是要救她。
时翊走到小岛的栈道,亲自划了一艘竹筏,他要去夕螺湖的最北边,韦颜子的住处。
他也许是唯一知道韦颜子住处的人,可他从未去见过他。
因为,韦颜子是刘夫人的姘头。
在年幼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了。时翊和时飒喜欢刘夫人房间那只红嘴绿羽的鹦鹉,可她总不许他们逗它。有一次,时翊偷溜进去逗那只鹦鹉玩时,却听见它说,“子时,来我房间。”
那鹦鹉最喜欢模仿刘夫人说话。
他当下起了疑心,当晚子时悄悄躲在门口偷听...
然后听到了让他最为难堪和愤怒的一幕。那一年他九岁。距离他父亲死,还不足百日。也许他们很早就有这关系了,时间已经不重要。
被愤怒支配的时翊,一心想杀掉韦颜子,当晚便悄悄尾随着他寻找机会。没想到竟无意发现他住在夕螺湖的小岛上。
刺杀当然是失败了。
韦颜子早就发现了他,幼年的时翊哪敌得过身手敏捷的韦颜子?但他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好吃好喝的招待他,虽然时翊并不领他情,可韦颜子的话却让他无可驳斥。
原来刘夫人十五岁待字闺中时就认识了韦颜子,
原来他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
原来自己父亲并未爱过刘夫人,不过是出于延续后代的需要,娶了她。
他们谁都没错。
有时候欲望代表心中爱意,有时候欲望只是吃饭睡觉那样的需要。
但得知真相的时翊,九岁的时翊,心中那份绝望悲伤太过沉重。比刘夫人偷情还让他绝望的是,自己父母根本没有相爱过,他和大哥二哥都只是他俩延续血脉的产物,只是这个冰冷帝王家无奈又不得已为之的选择。
韦颜子说,等时翊长大了,自然就会理解这些。
很可惜,时翊长大了也不认同不理解。他为何要被欲望所驱使?他为何不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他为何要娶不爱的女人延续血脉?
他万分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多年来,他遥不可及的渺茫希望在九岁那年就种下了。哪怕这辈子都找不到,他依然在心底保存这个念想,要娶一个真正心爱的女人,一辈子只要这个人,他们的孩子是带着爱意出生的,绝非只为延续血脉的需要。
自打从韦颜子那回来后,时翊就惦记上了把住处安在湖中小岛的主意。夕螺湖有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岛屿,极为隐蔽也极为幽静美丽。地势又是中间高四周底,易守难攻,平日里居家也总是山水相伴,非常的惬意。
韦颜子对他的到来有些诧异。
他邀他去竹林石桌下喝茶,笑着问道,“你这是来感谢我的?我的药果然管用,看你身体恢复得比我预想中快。”
“多谢你的药。”时翊淡淡的回答。
韦颜子听他道谢,反倒有些意外和一丝不解,又问,“看来,你不是为道谢而来。说吧,有何事?”
“请给我鬼鸩丸的解药。”时翊说出了到来的目的。
“原来你是为这个而来...”韦颜子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说,“你要几颗?”
“一颗。我要救一个人。”
“救你喜欢的姑娘?”韦颜子笑问。
时翊盯着他,没有说话。心中没来由的想起很多年前他们的初次对话,也是在这里。
当年他其实还有些满意他的招待,年仅九岁的时翊虽觉得自己长大了,但所有人看他都只是个孩童。而韦颜子说,他们需要像男人那样谈一谈。
也正是那次谈话,让他觉得从孩童到男人更近了一步。
韦颜子见他不回答这个问题,便又问说,“你怎知道我有解药?”
“因为你是刘夫人师傅的朋友。”时翊平淡的说,“而且,据我观察,你的能力在他们之上。”
韦颜子听闻此话心中喜悦,笑道,“时翊,你果然长大了。我本没指望过能从你嘴里听到我的好话。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这位姑娘了。”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再度来拜访你,而且,还是因为一个姑娘。”时翊说。
韦颜子的眼神盯着遥远的湖面,幽幽的说,“其实,我很羡慕你现在的感情。时翊,等你到了我的年纪就知道,能放下一切去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是多不容易。也许在你生命里,也只有这么一次。”
“一次就够了。”时翊停顿了一下,又说,“本来,我以为会没有。”
韦颜子点了点头,叫鸾鸳去屋内取了个白瓷小药瓶给他,又说,“解药服下七天后,会彻底解除体内的毒,到时状况有点恶心,我得先告诉你一下。”
“恶心?怎样的恶心?”
“四肢抽搐,呕吐,大小便失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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