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利斧的威吓下,那群野狗为了那一口香的,依旧觍着脸,流着涎,摇着尾巴,不肯离开。
小孩子便开始充当“正义的使者”,在周遭四下搜寻石头,纷纷朝那野狗的身上打去,野狗被打痛了,发出惨兮兮的叫声,夹着尾巴稍微跑远了,可一旦石头的攻击停止,它们又试图卷土重来。
让沈从文和周曦沐没想到的是,龙朱和虎雏从屋里跑了出来,并被其他孩子愉快地接纳了,他们大方地将手里的石头递给他们,并示范一样,将石头朝野狗丢去。兄弟两人本来有些犹豫,却因为受了鼓励,作势就要将石头朝那野狗丢去。
“小龙!小虎!不许丢石头!快回来!”
沈从文紧紧地盯着两个儿子,声音十分急迫。
龙朱和虎雏听到父亲叫自己,转头看到父亲严厉的神情,默默丢了石头,垂头耷脑地返回来,两个孩子迈着沉重的脚步上了晒台,走到沈从文的跟前,龙朱牵起父亲的手,仰头看着父亲,眼神清澈懵懂,他不明白父亲的神色为何有一丝哀伤,虎雏也学者哥哥的样儿,牵起沈从文的另一只手。
龙朱轻声说道:
“父亲,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丢了。”
沈从文摸摸两个孩子的头。
“小龙,小虎,你们答应父亲,以后千万不要朝街上的野狗扔石头,好不好?它们找不到吃的会饿死的。”
龙朱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郑重地点点头,可能是看到了沈从文凝重的表情,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责备,泪珠儿慢慢从双眼中涌了出来,沈从文见儿子哭了,立马将他抱了起来,让儿子的小脑瓜靠在自己的颈窝,轻轻地哄着:
“怎么了,小虎?别哭呀!”
本来小虎雏只是吧嗒吧嗒掉泪珠,可父亲的安慰却让他觉得愈发委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虎雏的脸上满是泪水,眼角眉梢红了一片。
“怎么啦?小虎怎么哭啦?”
张兆和一边摘围裙一边走上晒台,眉头皱着,嗔怪地看着沈从文。
沈从文见到妻子,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和慌张,他快步走到妻子跟前:
“忙了半天,累了吧?今天别做饭了,咱们出去吃吧!”
张兆和将虎雏从沈从文的怀里接过去,小虎在妈妈的怀中止住了哭声,轻轻地抽噎着,张兆和摸了摸小虎的头:
“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出去吃也好,大家一定都饿了。”
龙朱跟在张兆和的身后下了楼,沈从文下楼前朝周曦沐招了招手,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
一家四口下了小晒台,周曦沐走在最后,临走前他回头朝下看了一眼,那屠户已经走了,刚刚退到一边的野狗一拥而上,啃食起地上残留的碎骨和肉渣来。
张兆和给一家人都换了身衣服,收拾停当后,张兆和关了房门,大家下楼之后,杨振声一家已经等在院子里,沈从文一下楼就风风火火地跑到街上叫黄包车去了。林文铮一家屋子的门敞开着,蔡威廉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用手蘸着炭灰在给孩子画简笔画,墙上已经画了几个人脸,画的她的孩子们,线条简练,却一眼便可以看出画得是谁,寥寥几笔足见功力。画画时蔡威廉细瘦的手臂从肥大的袄袖中露出来,一张脸虽然苍白虚弱,却尽显慈爱。看着眼前这一幕,周曦沐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分裂,整个院子到处充满了嘈杂和慌乱,唯独在这个小小的角落,一个母亲在墙上为自己的孩子画像,母亲的眼角眉梢带着无尽的疲倦和温柔,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声响,只剩下哀伤的宁静。
林文铮从屋里出来,他换上了一件半旧的西装,这显然已经是林文铮最体面的一件衣服了,周曦沐发现肩头有一个地方开了线,他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林文铮小心翼翼地扶着蔡威廉站起身来,蔡威廉轻声跟婆母嘱咐了几句。此时沈从文走进院子里,朝他们笑着招了招手:
“咱们走吧,黄包车在外面等着了!”
蔡威廉轻声道谢:
“劳烦沈大哥了。”
沈从文带大伙儿去的是一个店面上看来平平无奇的米线店。这家店离得不远,就在文林街。从丁字坡往南一拐,很快便来到了文林街上,这家米线店虽小,胜在干净整洁,店家的菜单更加“干净”,只有闷鸡和爨肉(肉末,读cuan四声)两种口味,味道也十分清淡,但食客可以选择鸡蛋和西红柿放在面里做浇头。
“你们不要看这店不大,米线味道是真的好,我可是老主顾了!”
折腾了一上午,每个人都饿了,米线一端上桌,只听满桌的筷子声,林文铮和蔡威廉起初有些拘谨,见大家都吃得狼吞虎咽的,也就放开了顾忌。米线的味道的确好吃,连龙朱都吃了大半碗,张兆和却顾不上自己吃,耐心地抱着不满两岁的虎雏一口一口地喂,虎雏吃饱了,就挣扎着离开母亲的怀抱下了地,张充和跟九小姐贴心地接替了他们母亲的职责,离席带着龙朱和虎雏玩儿去了,张兆和这才腾出空儿赶紧吃上几口,眼神却依旧落在孩子们身上。
落座时,杨振声特意挨着沈从文,饭吃到一半,杨振声主动跟沈从文提起了西南联大教职一事。
“从文,你去联大的事我还在想办法,我已经跟佩弦说过此事了,咱们毕竟都是一起的编过教材的,佩弦对你的能力是很认可的,我们两人一定会鼎力推荐你的,他是文学院的中文系主任,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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