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驱车进入何琳居住的小区时,已是夜阑更深。望着郝长久轻车熟路的情形,李凌云别有深意地瞪了他一眼,他权且装作没看见。
敲门进去,只见何琳披头散发、双目红肿,怯生生望着凌云喊了声:“云姐姐!”就低头不再吱声。毕竟同一屋檐下长大,看着何琳的样子,凌云既生气又心疼,却依然冰霜满面:“你读的好书啊,澳洲几年学会花天酒地了是吧?他们不是欣赏你、敬仰你吗?怎么会这样对你?”何琳被凌云怒责得双手捂住耳朵,抽抽搐搐摇着头泪流满面,“云姐姐,琳儿知错了,现在…现在该怎么办啊?”说着以求助的眼神瞥着老郝。老郝一阵心慌,按住凌云耸起的香肩,微声细语道:“云儿别生气了!她还是个孩子,看都吓成什么样了。”凌云回头看看老郝,长长舒了口气,“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别哭了,你就再不待见我也是我妹妹,容我慢慢想办法解决吧。哼!别说算计到你头上,就是欺负我振元集团的保安、保洁我都不答应!”她稍作停顿又冷言冷语地训斥何琳:“看你弄得灰头土脸的,平时对我的厉害劲儿都哪去了?还不赶紧去洗洗,想让我们熬到什么时候?”何琳低头自去洗漱了。凌云待她收拾利索,再问问前因后果,就咬牙切齿地起身离去,老郝乖觉地跟在身后,没敢再多一句嘴。
第二天早上,老郝拖着疲倦的身躯来公司参加早会。何琳也上班了,红肿的双眼溢满惊惧和惶恐,周围同事的一声私语、一个眼神仿佛都让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老郝满心失落:可怜好端端一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瞬间被摧残成这副模样。都说名利如浮云,可这重重罪恶的浮云不知要吞噬多少人的幸福、前程甚至性命。会后,老郝先去凌云办公室商讨当天公事,顺便探听何琳的事情。
尚未进门,老郝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见大小姐又在发威。他推门进去,原来是自己的老东家章元成来了,只见他站在凌云的办公台前,低眉顺眼地陪是着凌云:“云儿啊!这次是你章叔叔老糊涂了,一时财迷心窍才被那两个混账蒙蔽,谁料想他们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情来!”凌云半仰在椅背上,一脸轻蔑地望着章元成,伶牙俐齿地讽刺揶揄着他:“章总,您是临海商界的老前辈,也能瞧上郑海仁这种货色?看来一与那南方李家众人强强联合,您是财大气粗啊!我振元集团会任人宰割吗?何琳是谁您不清楚吗?”凌云声音越来越大,章元成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几欲招架不住:“对对对!李老对何琳一向视若己出,是我昏聩啊!我已把贾存亮开除,也不会再搭理那姓郑的,你们工业园项目我四真堂全力支持!”老郝闻言隐忧暗生,如今照片的事情尚未明朗,章元成就把事做绝,万一那俩东西狗急跳墙,到时局面会更加糟糕,对何琳的伤害也更大。老郝抹不开脸,让章元成先坐下来。章元成见凌云雷霆正盛,与老郝虚套几句场面上的话,就顺着台阶见机告辞了。
事情不出老郝之所料地迅速恶化着。这天下午快下班的时间,隔壁办公室突然传来刺耳的尖叫声,老郝和凌云迅速赶过去,何琳的办公室已是满目狼藉,只见她把桌上的文案向四处胡乱扔着,边扔边哭喊着:“王八蛋!禽兽!”前来围观的同事见凌云赶来都识趣地散去,老郝见何琳怒视着电脑显示器,心里已猜出八九分。凌云走过去搂住何琳,何琳瞬时放声大恸:“云姐姐,怎么办?”说完就用颤抖的手指着电脑,凌云见上面有几张女性的裸照,虽然没有头像,已能想见是谁的照片了。凌云气得浑身发抖,看着何琳几近崩溃、分裂的眼神,刀子嘴豆腐心的凌云流下了怜悯的泪水。老郝更是满腔怒火,恨不得千刀万剐了那两个灭绝人性的畜生,可何琳当时酒醉,没有掌握有力证据,连警方都无从着手。何琳的情绪已临近崩溃,这几张照片只怕会索去她半条性命,眼见她时哭时闹,老郝和凌云只好先把她送回家。何琳身边已不敢离人,凌云留下来陪着她,平素高傲孤冷的她哄着何琳吃饭、洗澡、睡觉,通体闪烁着母性的光芒。
老郝一早就赶来公司见凌云,以询问的眼神急不可耐地望着她。凌云未曾开口就先趴在老郝肩上哭起来,老郝强忍悲痛哄着凌云,劝她镇静下来商量何琳的何去何从。他当然能理解美人兔死狐悲的心境,何琳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又都是形影相吊、举目无亲,云儿好歹还有父亲,这样说起来何琳比她还可怜。想想何琳的青春靓丽、洒脱干练,想想她对自己的痴心不已、真情难收,老郝感觉一阵强烈到绞痛的胸闷。凌云拭去泪痕,说出她的打算,医生诊断何琳属于中度精神分裂,她给何琳联系了美国的教会医院,一来那是她当年在美国留学时经常去的一家教会,资质正规、建制齐全,公司没少出资赞助其社会活动,彼此交往密切、知根知底。二来何琳可以换换生活环境,以免反复触景伤怀,在国外多年的何琳早已习惯甚至向往那种安详清静、离群索居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国外对精神疾病的治疗以人性化的尊重、疏导为主,与国内一些简单地打针吃药、约束管制截然不同。老郝颔首对凌云的周到安排给予赞赏,脸上隐现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轻舟水远随风去,秋风落叶愁煞人。开车送何琳去机场的路上,老郝脑海里忽然浮现这首诗,浮现大学时期与诗社文友们雪下吟咏的场景,越发的满怀感伤。公司百事丛杂,凌云和老郝不能亲自赴美,只好安排了一个稳重的亲信前去护送、安置,凌云在后面座位上握着何琳的手,如送女儿出门般反复嘱咐着这个,絮叨着那个,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难舍难分的气氛让老郝愈加心情沉重。过安检了,何琳失神的双眼可怜巴巴地望着老郝,无比地催人泪下,凌云推一推木讷的老郝让他走上前去,老郝强忍心痛哄着何琳:“好琳儿!好妹妹……你要乖乖地,我和云姐姐回头去看你!”何琳双泪涕泗,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那我问你,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是一点点……”老郝再也抑制不住眼角的泪水,哽咽着说:“傻孩子!你那么年轻漂亮,一定会有一段完美的感情在等着你!”何琳轻咬嘴唇不复多言。飞机起飞了,老郝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出离躯壳,飞上了万米高空,飞离了生活困惑与生命尊严的交相倾轧、轮番纠缠。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情绪失落、寡言少语,老郝尤其魂不附体,何琳登机前惨白的绝望成了他心头沥沥滴血的伤口。安顿下凌云也不想回家,老郝直接去了蓝色海洋酒吧。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就让一场酩酊大醉洗刷我心灵的创痛和疲惫吧!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喜悦要喝,忧愁也要喝。今天这酒是为了祭奠还是忘却,是为了逃避还是解脱。昏暗的灯光下,总有一个身影摇曳出何琳迷人的倩影,只是稍纵即逝;低靡的乐曲里,总有一个声音萦绕着何琳婉啭的莺声,怎奈霎那虚无。老郝深深悔恨着自己对何琳的漠视与疏忽,在远离霓虹的黑暗里,他纵情狂饮、老泪纵横,不一会儿就趴在吧台上动弹不得。打了好久一个盹,老郝才挣扎着起来,搭乘一辆出租车回家。
出租车空调里吹出的异味更加勾起老郝反胃的感觉,他硬挺到开门进家,一松懈下来就再也坚持不住了。还未走进卫生间,老郝就已礼花绽放,呕吐的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咣的一声仰在地上起不来了。秀丽闻声赶来,任怎么扶也扶不起来,生拉硬拽着让他斜靠在沙发旁边。老郝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趴在秀丽的肩上失声痛哭起来,嘴里嘟嘟噜噜地向妻子表达着歉意和感激,倾诉着自己的苦涩与痛楚。秀丽也说不清丈夫的话语诚心几分、违心几分,看着这个令他又爱又恨的男人醉成这副模样,她只好坐在地上,心疼地将丈夫搂在怀里,宠若婴孩般耐心地摩挲着、抚慰着。
老郝鼾声如雷,可苦了秀丽连擦带洗地服侍了他大半夜。清晨醒来,老郝见秀丽端来小米粥,却闻不见丝毫的谷香。秀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唉!冤家,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说得老郝一愣,伸出去招呼妻子的手又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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