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窦珠儿也不闹了,她知道闹也没用。扣儿从爹娘手里诓走了十五两银子,两人正窝火,她可不会傻傻地当了他们的出气筒。
她不闹,却有人闹,而且闹得天翻地覆,四邻皆知。
柳府上门提亲的第三天,窦璇玑就得了消息,杀气腾腾地赶到了牛背村,指着窦长庚的鼻子破口大骂,骂她卖女求荣,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丢了窦家的脸面,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对不起窦家的列祖列宗……
牛背村的村民早知道窦璇玑是个泼辣凶悍的,对她大庭广众之下斥责自己的兄长毫不意外。倒是扣儿从没想过,窦璇玑外表娇小柔美,骂起人来会这般厉害。她嘴巴像机关枪一样嘚吧嘚吧,骂得痛快淋漓,表情也丰富,双手掐腰,声色俱厉,让她开了眼界。
窦璇玑把窦长庚骂得脸青一阵红一阵,他本来就是个嘴笨的,不善言辞,又向来怵这个聪明伶俐能说会道的妹妹,毫无招架之力。李腊梅可不干了,跳起脚来和小姑子对骂,说儿女婚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别人说话的份儿?窦璇玑一个外嫁女,硬要掺合娘家的事,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对姑嫂一向都不对盘,话说不上两句就要吵起来。邻居们见怪不怪,挤在院子门口看起了大戏。
眼见得姑嫂俩唾沫横飞吵个没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窦长庚只得揪住两个妇人的衣领,把她们连拖带拽地推进厅堂,并用闩插上了门。
两人的形容都很狼狈,一个披头散发,一个面红耳赤,进了屋,依然骂个不停。窦长庚忍不住暴喝一声:“都给我住口!”
李腊梅呆了一呆,瞥自己的丈夫一眼,乖乖住了嘴。
窦璇玑嘴角挂了一丝冷笑,说:“这些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圣人说,富贵不能淫。我窦家祖上几辈都是读书人,外祖家更是世代书香,哥哥你好歹也上过几年私塾,就真的要把女儿卖进富贵人家?”
“那又怎么样?”窦长庚恨她让自己颜面尽失,被乡邻指指点点,恶声恶气地说,“她是老子生的老子养的,老子要她嫁给谁就嫁给谁,就是卖到窑子那脏地方去,她也怨不得。任何人,即便是玉皇大帝,也改变不了老子的决定!”
“你……”窦璇玑说不出话来。世情确实如此。若以忤逆不孝为由,做父母的即便将自己儿女杖毙打杀了,官府也不会问罪。在这个讲究孝道,父权大于天的时代,扣儿对自己的父亲,除了唯命是从,任其压榨宰割,还能如何?
看着李腊梅眉飞色舞一脸得意的样子,窦璇玑一瞬间也心灰意冷。她瞪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咬着牙说了句:“我不管了,随便你们!”
然后,踉跄着转身,一把拔了门闩,拉开大门,向外面冲出去。她推开在门口偷听他们讲话的窦珠儿,又越过站在院子里脸色发白的窦家宝,跌跌冲冲出了牛背村。
从牛背村往外走,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石子路通行。坑坑洼洼,两旁荒草没膝。她在那儿差点撞上了静立道旁的扣儿。
“姑姑,小心!”扣儿及时伸手扶住了窦璇玑。她早料到姑姑的抗争会以失败告终。
她稚弱苍白的小脸,那寒风中瘦怯怯的小身子,让窦璇玑不禁悲从中来,一把搂进自己怀里,无力地说:“姑姑没用,没有帮到你。”
“没事的。”扣儿挨着她热得发烫的胸口,心头不由一暖,说:“姑姑,其实这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如何这样说?”窦璇玑立刻接口道,“莫非你也贪恋柳家的富贵,以为嫁过去了就能锦衣玉食,做现成少奶奶,一辈子享清福?”
她本来性子急,又怄着气,语气相当不客气。
扣儿不以为意,仍旧平静地说:“姑姑,我不是这个意思。”
扣儿早就想明白了,以她前世的见识学问,她不可能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嫁给赵大牛、李二柱这样的老实庄稼汉,做一个寻常村妇,生一窝孩子,过夫唱妇随、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若嫁个穷苦读书人吧,不说古代科举之路有多艰难,即便她学那王宝钏,陪着丈夫紧衣缩食,勤俭持家供他刻苦攻读,他若考取了功名,从此平步青云,也会嫌恶她农家女的出身,做富贵易妻、休弃糟糠的陈世美,她哭都来不及!
和姑姑一样,嫁入小门小户的殷实人家,以她的绝世美貌,又未必守得住。她可是妥妥的红颜祸水啊,古代多的是强娶豪夺的霸总。她可不想招惹个西门庆,害了自家夫君的性命。若是高门大户,她只能做偏房,成日看正室的脸色,伏低做小,拈酸吃醋,和一群妻妾争宠,就是进宫做皇贵妃,她都不愿意!
嫁入柳府做冲喜娘子,丈夫是个病娇,为了他的身体考虑,也不会弄一堆妾室来扰他清静。一夫一妻,没有妻妾之争。即使这个喜没冲好,她虽说年纪轻轻守寡,却可以关起门来,与世无争,一个人过悠闲日子。只要捱个十几二十年,捱到柳百万和他太太都挂了,她成为柳府真正的主人,守着偌大家业,调教几个精明干练的掌柜管事,再挑个听话乖巧的嗣子养老送终,也能安安乐乐度过余生……
算是歪打正着吧,否则,她在这古代还真不好谈婚论嫁。
在这之前,扣儿没认真考虑过嫁人的事,毕竟今年只有十三岁,在她的前世刚入初中。唉,古人也太早婚了!又想到这具嫩生生的身体才来癸水,胸部没有发育完全,还是两个小笼包。怀念起前世自己的F罩杯波涛汹涌,不禁满面愁容:她不想作“太平公主”……
这神色落在窦璇玑眼里,更是心疼,叹息一声:“扣儿,你也不用安慰姑姑了,姑姑知道你心里苦……”
“不是的!”扣儿连忙把自己发散的思维拉回来,“我知道姑姑的意思,希望我日后嫁个良人,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举案齐眉。不是扣儿自夸,像我这样的容貌人才,恐怕过不了寻常女人的简单日子。而且,我又没有姑姑聪明能干,打小就身子弱,吃不来苦。这柳家虽说富贵,也只是个商户,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听王媒婆说,柳少爷是个斯文和气的,身边又没有侍妾通房。哪怕是为了冲喜,我也是他的妻室,名份摆在那儿,没人敢欺负我。姑姑,其实嫁入柳府,没你想象的那么坏!”
一番话下来,窦璇玑其实已经被她说动了,但还是伸出手指,戳在她脑门上,嗔怪道:“你个没良心的丫头,合着我着急上火,天不亮就往娘家赶,嘴巴燎起了泡,嗓子都喊哑了,是白操了这份闲心。”
“我知道,姑姑是担心我。”扣儿伸手抱了抱窦璇玑,亲昵地说:“以后进了柳府,我在镇上也不认得什么人,还要姑姑多多照应。”
窦璇玑是她唯一愿意来往的窦家人,至于其他几个,从此银货两讫,再无瓜葛。这也是柳家希望看到的。
后来,窦璇玑听说扣儿从窦长庚那里要了十五两银子,大为吃惊:这个侄女也学会替自己打算了,却并不反感。扣儿的变化,她也看在眼里,侄女眼神明亮了,脊背挺直了,口齿伶俐了……却始终没怀疑过什么。
在窦璇玑眼中,扣儿一直都是个心思通透的,只是胆子小,不爱说话。打小被父母呼来喝去、训斥打骂,有几个胆大的?好在,侄女现在长大了,能说能笑,性子开朗许多。虽然窦璇玑仍觉得扣儿前途险恶,到底不如以前那么担心。
扣儿管爹娘要那银子,定是为了嫁到柳府以后,有个体己傍身。没有嫁妆的女子,在夫家地位极为低下,很让人瞧不起。窦璇玑又另外给了她一对银手镯,一支白玉簪,还有五两银锭子,说是给侄女添妆。
不过,窦璇玑是私下里给扣儿的,还嘱咐她不要告诉别人。就怕窦珠儿惦记着,回头诓了扣儿的去。她早看出来,窦珠儿鬼得很,外表看似憨厚,一肚子弯弯绕绕。
至于窦家其他人,临到扣儿上花轿,也没给过她一个铜板儿。
唉,狠心的爹,贪财的娘,无情无义的姐姐,没心没肺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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