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龙浅啜一口,瞟了一眼两亭外跟孙子一样站着的刘纯,平静道:
“那你找老夫作甚?”
白给沉默了片刻。
“周爷与刘县令的夫人叶氏,感情很好吧……”
周文龙举杯的手忽然僵住。
“其实刘县令刚找上我帮忙的时候,我还觉得很惊讶……为何周爷会觉得刘翰这样的痴儿能值一万两黄金,后来我去查了刘翰的母亲叶氏,这才发现周爷竟然是刘翰的外舅公……而在此之前,连刘县令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白给娓娓道来,期间周文龙一直沉默,未曾开口,指尖有规律地敲打着茶杯。
白给继续说道:
“这事儿的误会在于——叶氏病逝以后,周爷一定觉得这件事情和刘纯脱不了干系,毕竟叶氏乃是武道修行中人,而且从她曾经从一众劫匪之中救下刘纯的事迹来看,叶氏的修行境界还不低,这样的人小病不生,大病也难要命,尤其叶氏婚后一直在县衙府中呆着,二十余年都好好的,前些时日却突然病逝,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周文龙竖眉。
敲击茶杯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白给这话的确说到了他的心底。
周文龙怀疑自己外侄女的死,就是因为刘纯在这里面捣了鬼!
白给盯着周文龙手中的茶杯,小心道:
“其实周爷您心底多少也明白,刘县令根本没有杀死叶氏的动机和理由。”
周文龙冷冷道:
“一名四境巅峰的武者,因为一场风寒,不到两个月就撒手人寰……你信吗?”
白给平静回道:
“不信。”
“但这并不能证明是刘县令做的,不是吗?”
“一个愿意为了自己的儿子抛却脸面,抛下自己政途,甚至冒着性命危险钻那七杀堂的狗洞,翻七杀堂外墙的父亲,会毫无征兆地害死自己孩子的母亲吗?”
周文龙闻言,陷入了沉默之中。
“周爷,叶氏的死确有蹊跷,但定然不是刘县令所为,他们成亲二十余年,夫妻感情一直没有问题,这一点周爷可以询问刘翰公子,他不会对周爷您撒谎……”
这很好判断,如果二人感情有什么问题,以叶氏的身手,刘纯现在定然是缺胳膊少腿……
“退一步讲,就算刘县令真的因为某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想害死叶氏,他哪儿来的这本事?”
周文龙仍旧不言,似乎在琢磨着白给的话。
周围同样无人说话,此地一片寂静。
事实上,白给所述,同样让他们也陷入了沉思。
刘纯……杀死叶氏的可能有多大?
一个手无寸铁,连气海也没有开辟,整日里忙着处理琐碎小事,对于江湖一无所知的小小县令,拿什么去杀一个危楼境巅峰的武者?
下毒吗?
一般的毒,哪儿能毒得死危楼境的修行者?
见到周文龙似乎有些被说动,白给挑了挑眉,又开口道:
“周爷,刘翰公子天生心智单纯,如四五岁小儿,能够健康长大成为如今的模样,他的父母必然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我们此次前来,不期望您老能放了刘翰公子,只要让刘县令每过些时日能去看看自己的孩子即可。”
“他们父子情深,您若强行断了他们的联系,且不论刘县令如何,对于叶氏的独子想必也是极大的伤害!”
“至于叶氏的死……我们定然会继续追查到底,给周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还望周爷看在叶氏和刘翰公子的面子上,给刘县令与在下一些时间!”
白给言罢,也闭上了嘴。
他该说的,都说完了……倘若周文龙仍旧不同意,他就要准备拉着几人跳水逃命了。
这事儿说到底,其实只是因为叶氏的死,七杀堂找不到凶手,周文龙便将气撒到了刘纯的头上。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真要彻底解决这事儿,还需要找到那个真正杀死叶氏的凶手。
众人紧张地盯着闭目不发一言的周文龙,屏息等待。
柳如烟已悄然将自己的手摁在了自己的武器上,随时准备出手,目光也布满了锐利的杀气。
事实上,柳如烟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方才庞修的暗劲加深了她的内伤,让柳如烟气海神力无法全部在五宫十二脉中游走,自然实力也大打折扣。
倘若此时动手,她没有信心能够撑过十招。
气氛,再一次紧张起来,仿佛即将被拉断的弓弦!
眼下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白给身上。
方才那些话……
是否真能如愿想一般说服周文龙?
…
漫长的数息过去,众人身上已被冷汗浸湿,而闭目许久的周文龙总算睁眼。
他的脸,似乎又苍老了些。
“罢了……终究是年纪大了。”
“刘纯,每月的月初与月中,你可以来七杀堂探望翰儿,陪他一天。”
“其余时候,老夫自然会照顾翰儿周全,他是圭柔的独子,老夫不会亏待与他。”
刘纯闻言,心中激动,竟忽地跪在地上,对着周文龙猛磕了几个响头,额间满是碎砾与渗出的血迹,眼中老泪纵横。
“刘纯…谢周爷!”
这副场面看得一旁柳如烟的心里不是滋味,堂堂一名夏朝的官员,虽是芝麻大小,也不该给江湖猫狗磕头,然而如今却是这幅凄凉模样……
微风散去,周文龙起身,拄着拐杖带人离去。
“白给……老夫记住你的名字了,你最好也记得答应过老夫的事情。”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白给大声回道:
“周爷放心,叶氏之死……在下一定查它个水落石出!”
七杀堂的人离开,北山亭的杀气顿时消散无影,此地总算恢复了安宁,白给猛得一屁股坐回了石凳上,浑身是汗,面色苍白。
“差点就交待在这里了……”
他喘着粗气,这会儿没了压力,后背伤口的剧痛才又重新浮现上来,让白给浑身颤抖不已。
刘纯眼角留着泪痕,对三人一个劲儿道谢,而后又注意到了白给惨白的面色,才恍然想起方才白给挨了一刀,急忙道:
“白先生……我府里有些治疗外伤的金创药,这就遣人为先生送来!”
白给勉强咧嘴笑道:
“如此,多谢刘大人。”
刘纯不敢耽搁,速速离去,丰南盯着白给,迟疑了片刻也道:
“老白,要不……我背你回家吧,你这……”
他话还未说完,白给一把抓住丰南的手,惨兮兮道:
“丰哥……你看,我这能算公伤不?”
丰南面色微僵,旋即双目深情道:
“老白啊……咱奈何没有公伤一说,受着,男人流血不流泪,不哭啊。”
白给:“……”
一旁的柳如烟看着白给后背的伤口微微出神,她并不知道当时是因为白给脑海之中的剑影救了他一命,只道是庞修千钧一发的时刻收了手。
“算是你运气好,这伤口若再深半分……恐怕就算没死,下你半生也起不来了。”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又点了白给身上几个穴位,痛得白给龇牙咧嘴。
“姑奶奶,你轻些……痛……”
丰南拍了拍白给肩膀道:
“老白,你在这儿先等等刘纯给你送药,哥先去把悬赏交了,回头这四百文就全给你了。”
白给微微讶然,旋即虚伪推辞道:
“那怎么好?这钱咱们三人平分吧。”
丰南笑道:
“行了,这也不是什么大钱,你就别假装推辞了,回头拿了钱,记得请吃饭。”
他看了看柳如烟,后者微微点头,而后丰南也离开了北山亭。
白给渐渐适应了后背疼痛,这才偏头对着身旁的柳如烟嘿嘿一笑。
“柳姑娘,我这也算是救了你一命,那三两银子……就不还了吧?”
柳如烟同白给对视了一眼,眸光微动,冷声道:
“你真不怕死?”
“倘若那庞修收刀慢了半分,你现在已是两段残尸!”
白给回道:
“若是我不救你,你不也被他斩成了两截?”
柳如烟偏过头。
“你一没用的酸儒书生,怎知我没有化解之法?”
白给小心支起身子,尽量不让自己使用背部伤口附近的肌肉,嘴上随口敷衍道:
“是啊,我就是一没用的酸儒书生,当时情急,目光短浅,干扰了柳姑娘大发神威,实我之罪。”
柳如烟闻言当真,心底愧疚更甚,她轻声道:
“……是我不好,行事鲁莽,险些害了你们。”
她眼神轻轻瞟过白给后背那道狰狞的伤,想起方才白给在险死还生之际推开了她,竟甘愿为她挡下这致命一刀,心跳莫名快了起来,甚至让她有些呼吸不顺。
“白给,方才……你为何要帮我挡那一刀?”
白给闻言一怔,再看柳如烟时,只见对方美目中水光潋滟,脸色也有些不自然的红润。
“鬼使神差。”
“这个答案,柳姑娘满意否?”
柳如烟眨了眨眼,微微偏头,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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