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重心不稳,冷不丁地向前跌入了沐血的怀里。
沐血搂着她,因喝酒的缘故,她现在是酡颜醉脸,眼神迷离。
她看着沐血苦涩道:“王君,那……那你也欢喜我吗?”
暮雪城世代王世子都会驭雪术,尤其是他们内心有强烈波动时,便会落下雪花。
雪星星点点地落在红艳艳的彼岸花上,也落在沐血的睫毛上,心想:她喝醉了才说的胡话吧!
红伊伸手去抚了抚沐血的脸,带着哭腔又道:“其实没什么,我只是看王君的眉落了雪花,拧得更紧了,大抵是年年岁岁,日日月月太孤寂了吧。”
沐血听了将她的手握住,轻声回答她:“嗯,我是喜欢你。”
说完将她搂得更紧了。
也罢,反正她醉了,明日肯定就记不起了。
第二日,红伊醒来时,脑袋晕晕沉沉的,对昨夜之事已是淡忘了,沫沫打了水给她洗了一把脸,尚是清醒了许多。
看她那踌躇的样子,许像是有话要说,最终还是转身跑了出去。
讹兽今日倒是睡得沉了些,她坐在旁边与它道别,只是耳朵微微颤了颤。
她也没有什么须带走,也就是枕边的那把红纸伞罢了。
沐血见她时,眼里几番明灭,将一摞话本递给她道:“保重!”雪云朗与礼居安向他作了个揖,不多言语便出了雪姬宫。
红伊路过他身旁时顿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究还是走了。
殿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
到了城外,礼居安倏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红伊一路上都未舒展的眉目,淡淡道:“阿依,回去找他吧!”
他本来存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私心,将她带回青鸾城,然后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一路上她回首过无数次。
本来他一向就本着君子不夺人所爱的作风,内心挣扎几番,还是说出了口,心里也如释重负了许多。
红伊没想到她那点女儿家的小心思,一下就被礼居安看破了,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安地抚了抚自己的衣袖道:“公子看出来了?”
礼居安负手看着云卷云舒的天空,吟声道:“阿依,你一路上不就是惦记着他能来寻你么。”
红伊本想说点什么,便又被被他打断了:“我当初救你,是想让你过自在的日子,而不是让你违心一路追随我,你且去吧。”
红伊看着手里的那把红伞,眼睛里溢出了一丝光亮。内心的感动溢于言表,她张开双臂拥抱了礼居安道:“谢当日公子的救命之恩,来日若有机会,阿依必定好生答谢,公子保重!”说完便转身奔向暮雪城。
雪云朗在后面举着剑对她呼喊着:“喂,阿依,要记得想你的朗哥哥!”并用手肘拐了一下礼居安,关心道:“没事吧?”
“无事。”礼居安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神情淡漠,便转身离开了。
红伊走在闹热的街市上,阳光肆意地洒在地面,许是到午时了,才想起昨日与那沂颂的约定。刚踏入观雪阁门内便被人捂口拉至梅花树下,白思州打开折扇沉稳道:“你叫阿依是吧,是来此见沂颂的么?”
她见此人是昨日与沐血一道的男子,便放松了戒备,扬了扬嘴角道:“嗯!”
“姑娘能否听我讲一个故事,听完之后能否考虑帮我一个忙?”白思州挑着眉看着她。
红伊看着此人,不知怎的,竟想听他一叙,便点头应了他。
过了许久,红伊的眼眶里溢满了水泽,她抹了抹泪水道:“走吧,我帮你。”白思州与她进去时,沂颂已坐在听书的方桌前,杵着下颚入迷地听着那话本里的故事,丝毫没察觉他们已到身旁。
红伊抬眸认真看着她的容颜,才恍觉这张脸身为男子确是精致典雅了许多,她竟没看出这是位女子。
等沂颂发现不对劲时,白思州已寻了一方凳子坐在她近旁,食着桌上的瓜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沂颂慌张地想起身逃跑,却为时已晚,她被白思州拦住,被迫拉着进入回廊里的一个厢房。
白思州先开口打破沉寂:“自上次一别后,你果真再也不见我,弄成这副模样竟是为了躲我。”
数万年前,她本是东海旁的一棵半死不活的枫树,幸得瑶羿大使去东海参加东海水君的寿宴时,看它可怜,将她带回天界好生将养着。
几百年后,瑶羿又带回一只受伤的九尾银狐悉心照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便有了心性,修炼成了一棵灵枫。
届时她虽能化为人形,却不得走出百米的范围,素来就是温婉惹人怜爱的性情,她不能随着他们出去看九州大地的景致,便日日守着树下,等他们归来。
后来小狐狸为了陪伴她,便长年与她在天界一起修行,直到她成了枫灵仙子。而他已修炼成为了一只能呼风唤雨,搅动六界的狐龙。
他的父亲本是吸取昆仑山的灵气所幻化的一条冰夷神龙,性情暴躁,时常搅得人界与天界动荡不安,后与青丘一只平平无奇的白色九尾狐诞下一子。
父亲因杀戮太重,被瑶羿大使斩杀,母亲自毁元神一同死去,死前为他赐名白思州。
寓意为思九州而博大。
大抵是天界忧虑他的诞生必定会带来生灵涂炭,欲将之斩草除根,重要关头却被瑶羿保了下来,带回仙山,授他经书佛法,大善大悲之理。
千年来都相安无事,一日她去凡间渡劫时因没了仙法傍身,被饕餮掳入洞中,差点吞其仙元时,白思州不得已现出真身与那凶兽大战,那场战役虽将饕餮斩杀,却也使人间遭遇洪水之灾,毁了一座城池。
彼时瑶羿已在鸢灵鬼皇那一战身祭了,没人能保全他二人,天帝便命人将二人打入地狱,受尽六道轮回之苦,世世不得相见,不得相恋,且世世解救百姓于水火以还尽所造之孽。
一万年过去了,天帝念其一片赤诚,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恢复二人的仙阶,同时赐了他二人两杯断情茶,了却尘缘,行神仙的本分职责。
如若不恪守本训,便生生世世扔入幽冥地狱。
所以她逃了数万年。
她不怕自己死,但怕他死。
她只要有那千年间相伴的回忆,就够了。
沂颂转身倒了杯酒水看着他:“不然怎么,断情茶也喝了,前缘也了了,一把年纪了,何必揪着不放。”
白思州眼里起了一层白雾,结巴着道:“你……你说那些都是前缘了,你果真喝了那杯茶就如此凉薄了。”
虽是天帝所赐,但他并没有喝下,而是趁其不备倒入了衣袖中。比起没有沂颂的日子,他宁愿等有朝一日寻着她,天大地大,一定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倘若没有,那就一起赴幽冥地狱罢了。
原来只有他是如此想。
沂颂暗自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淡然道:“你我都是活了长长久久之人,理应知晓这世道不应就只是为了情爱二字而活,浮生往事,执念罢了,你且淡忘了吧!”
说完便摇着折扇走了出去,走到门槛时,提醒道:“带你来的那位姑娘务必要保护好她,你是知晓她是何身份的,那鬼皇许是将要冲破封印了,我去寻个法子将她的记忆复原。”
白思州转身看着她,心里一怔,不可思议道:“你既知她恢复记忆会发生何事,都如此绝情地对她,她虽有着自己不得不扛的使命,也始终只是个不过千岁的女子。”
沂颂凌冽的目光里有了一丝温度,终还是抛下一句话便走了。
有的使命,无关乎年龄,该是她承的事,早晚都跑不掉。
红伊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雪姬宫,只有讹兽在扑空中的冰花,见她回来,也露出了憨态可掬的笑容,一直坐在她的脚上,用爪子紧紧抱着她的腿。
她极少见它如此可爱的时候,便蹲下身,将它抱起询问道:“讹兽,你怎独自在此?王君呢?”
那讹兽许是满心欢喜,不似以往的傲娇,开口回答她:“跟我来吧!”说着从她身上蹑手蹑脚地下去,扭着圆滚滚的屁股向殿外又去。
出宫时已开始落雪,它哆嗦着身子,领着它拐了许多个街市,穿过红莲巷的深处,便停在尽头的巷子屋檐角歇息了,并向她示意了前面的方向就是了。
红伊远远地看到梦回曲水边的岸上立着一位男子,他似乎酷爱白色,着银色丝线绣成的水纹斗篷,雪越来越密地落在他的头顶,将黑发染成了白发,湖里的水也迅速结冰,将红莲一朵又一朵地圈住。
她安静地撑开那把红纸伞走过去,终是一步一步地来到了他身边,将伞移到他的头顶。
这一次,她为他撑。
她看着冰封十里的湖水暖声道:“王君不来寻我,只有我来了。”
沐血听闻,转头看向她,眼里全是惊喜,还掺杂着层层柔情。
讹兽伫立在他们之间,睁着大眼睛,一会儿看看沐血,一会儿看看红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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