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她翻来覆去,终于决定将今日探视的机会让给春苓,可自己却在床上失眠到天亮,一闭眼脑海中总是浮现出衣衫褴褛的虞重阳跪在牢中对她伸出干燥黢黑的掌心,喉咙里对着她发出低低的呜咽。又有别的场景闪现,他整个人被拷在十字桩上,冰凉坚硬的铁链困住他的四肢,有烧红的烙铁往他脸颊而去。
一幕幕
他漆黑的眼眸中都似有隐隐燃烧的光亮,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告诉她,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出去!
如今坐在天牢外的牌坊之下,双脚不沾地,恍惚有种不真实感。
玉锦望着她的脸,心疼道:“姑娘瘦了。若是这么担心老爷,何不自己进去看看他,老爷想必也想见你的。”
虞七抬头,目光直直地望向开始泛白的天光,轻轻摇头:“阿娘一个人去就足够了,春苓也很挂念她弟弟。
我还好,其实见不见都好,不见我或许还能保持冷静,我怕进去之后,忍不住。”
小姑娘尾音里还带着委屈,听得玉锦一阵心疼:“姑娘太懂事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快筹银子,救阿爹!玉锦姨,谢谢你,若是没有你在我们身边,恐怕我们也很难撑下去。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但我娘就拜托你了。”
“姑娘”玉锦鼻头泛酸,“言重了。这是姨的本分啊。”
虞七执拗地摇头,真诚道:“谢谢。”
说完,她再度抬头望向离自己头顶无比遥远的天空,目光茫然,似乎想透过灰蒙蒙的天看到另外之处的光景。
不知道远在山西的人们,是不是也和她同想着同一片天,也顶着这蒙蒙亮的天,开始了一日的劳作。
远在那头的人,有没有接到朝他翩跹飞去的信鹰,又可有半分想起她
更不知道如今换了住处,阿不快还能找到自己?
又是半柱香燃尽,天牢的铁门终于准时打开。
这次出来的没有狱卒,只有四个送饭归来的衙役。
后面两个依旧低着头,垂着肩膀,看起来似乎被吓坏了,惹得守卫抱着肩膀哄堂大笑。
衙役们直到走到牌坊后,这才分开。为首的衙役朝虞七行礼作揖:“人给你们带进去也带出来了,柳大人吩咐的事总算完成了。”
“多谢多谢,实在非常感谢诸位,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虞七连忙掏出两颗足量的银锭子交到衙役手里,换得他们满意的掂量,然后告辞。
柳荷苒身子晃了晃,赶忙被玉锦和虞七接在怀里。她和春苓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眸。
“娘,爹还好吗?”
柳荷苒勉强扯动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点点头又摇头:
“还好,除了吃不饱穿不暖之外,没有受刑。
你不知道,你爹他的胡子都已经长得好长,我差点快要认不得他。他还瘦了,衣服都宽宽大大的耷拉在身上我却一个字都没跟他说上,没敢说。你祖母如今的情况,分家之事,我统统都没说出口”
还好,还好。没有受皮肉之苦便好。
“娘,这已经是好消息了,我们回去说”
“嗯。”
一行人扶着柳氏,往城西的院落走去。一路上,柳荷苒终于缓过神来,恢复平日里冷静的模样。第一件事,便是抓紧虞七袖子,目光灼灼:“宝儿,一百万两。我们要尽快筹得一百万两,我一刻都不愿让你爹再牢里继续待下去”
“好,我们努力,尽快!”
走到巷子里,转过这个弯再往前面走几步便是她们如今居住的院落。
这条巷子年久失修,路上有诸多青苔,若是碰上湿润一点的天气稍有不慎便容易滑倒。几人搀扶着绕过弯,却见自家门口有个挎着篮子一身灰蓝粗布麻衣的妇人正在敲门。
哒哒
虞七和春苓并不识得此人,正想出声询问,柳氏和玉锦却脸色蓦然变化,颤抖着音尾叫住那人:“是你吗,玉”
肉眼可见,那位妇人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立刻低下头,用头巾遮住脸快步往跟她们的相反方向逃去。
她臂中挎着的竹篮上搭着一条眼熟的碎花蓝布,跟这几日每日凭空出现在家门口的一模一样。
玉锦再顾不得什么,拎着衣裙便追上去:“你别跑,玉兰”
谁知这名字一喊出口,那妇人跑得更快了。速度加快之后,她腿上的缺陷便显露无疑
她的左腿有些跛,走起路来显得力不从心。
“玉兰,为什么不认我们!你停下啊!”
玉锦比她有优势太多,上去拽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扯转过身,强迫她露出脸庞,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真的是你!”玉锦捂住嘴,眼泪潸然而下。
“”玉兰却摇着头后退,捂着脸像是生怕别人认出她一般。
直到柳氏被虞七扶着战到她面前,她终于溃败,捂着嘴,低低喊出声:“夫人”
柳荷苒心中百转千回,千言万语在胸口回荡,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红了眼眶,绽开一抹浅笑:“欢迎回家,玉兰。”
众人将玉兰迎进院内,终于得知了这些年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事。
原来当年二房前去西漠之后,她身为二房的大丫鬟,掌管着二房私库的钥匙。头几年的时候大房和二房还算井水不犯河水,可是直到有一年柳氏的嫁妆被虞长庆偷走一部分去赌场里输了个精光,大姑娘三姑娘又到了打扮的年纪。常氏终于将主意打到了二房私库上。
她买通了二房的其他丫鬟,平日里从二房順点值钱的东西拿到当铺去当掉换成银子贴补自己家,后来胃口越来越大,矛头直指玉兰手中的私库钥匙。
为此,不要脸地栽赃玉兰手脚不干净,将主家的的东西偷了卖掉。
玉兰有口莫辩,“证据确凿”,终于在二房从大漠回来之前一年,将她发卖!
她那时已经三十,重新回到人牙子手里,既没有年轻姑娘的貌美,也没有麽麽的经验老到,人牙子便打算将她远远地发卖出栾京,随便塞到哪儿做个烧火厨娘。
还好她机敏,到人牙子手中后千方百计地逃了出来,身无分文,只好当掉夫人给她的金粒子,寻了处小宅院,自此帮人洗衣做饭,做些洒扫的活计养活自己,隐姓埋名。
直到
开得如火如荼的翠微坊,和虞家二姑娘即将为胤王妃的消息甚嚣尘上,钻进她的耳朵。
她这才知道,原来夫人、老爷和姑娘都从西漠回来了,还一跃成为皇家姻亲。
她兴奋激动皆有之,却不敢前去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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