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归打仗，但不能耽搁了能赚钱的跨国贸易，这样的情形实属罕见。最奇葩的是，双方居然都默认了这样的做法，竟然还能将见不得光的走私活动长期维持下来。

而鲁伊却认为这再正常不过：“波斯人跟我们葡萄牙人很相似，都是纯粹的商人，能把生意和战争明确地区分开，这两者并不冲突。”

钱天敦等人听得面面相觑，心说这两国倒都是心大得很。

李元德忍不住问道：“既然你们两国都很喜欢对方提供的商品，那为何不停战议和，好好做生意呢？”

鲁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停战？为什么要停战？阁下有没有想过，战争也同样是一门生意？”

钱天敦显然已经想通了其中关键，替鲁伊解释道：“保持交战和对立，霍尔木兹岛就能源源不断地从国内获得军事资源，这可是相当可观的一笔收益，这是其一。”

李元德刚才其实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钱天敦继续说道：“其二，此地常年居于战争状态，为保证运作效率，执政官必定拥有极大的自主权，无需事事向上请示。我想，鲁伊大人应该很享受这样的待遇。”

“其三，只要保持战争状态，驻扎在这里的军队和将领就会比较容易获得战功。至于实际杀敌多少，那还不是想报多少就报多少吗？”

李元德一想，钱天敦说过这个岛在百年间曾数次易主，两国来回拉锯，现在看来这其中可能就有双方的某种默契。你占领一次，我夺回一次，这军功可不就来了嘛！

鲁伊听完翻译之后笑道：“听说钱将军也是常年带兵驻扎海外，看来是很懂得其中的好处了！”

鲁伊并不否认钱天敦的说法，看来即便不是全中，实际情况也是相差无几了。

钱天敦只是笑了笑，没有对此做出正面回应，继续讲述自己的看法：“其四，所谓物以稀为贵，在战争状态下，从敌国买回来的商品，这价值是不是会比和平时期高得多？翻个几倍卖回国内，应该也很合理吧？”

李元德赞道：“高明啊！今天真是又学到一手了！”

钱天敦笑道：“等你下次回去，问问你家的叔伯长辈，这种操作对他们来说应该并不陌生。”

李元德太年轻，他懂事的时候，家族早已经上了海汉这条船了，对外也是打着海汉商行的招牌，所以他并未经历过福瑞丰在大明与海汉之间从事走私贸易的阶段。

想当年海汉刚刚建国之时，大明实力尚还占优，那时福瑞丰就在两国间来回倒腾走私买卖，向海汉运送移民和物资，再采购海汉所产的工业品卖回大明。

也正是因为这段赚取暴利的经历，才让福瑞丰一跃成为两广实力最强的商号，李家也由此获得了海汉执委会的信任，成为海汉在大明南方地区的代理人。

董尚义比李元德年长一些，他对此的感受就要真切多了。当年还在福建当总兵的许心素，与海汉的关系也是以跨国贸易为承托，并借此渠道积累财富，扩充自己手下的兵力，最终成功夺下了福建。

董、李两家起势的时期，大明与海汉也正处于敌对状态中，与这波斯湾的局势倒是有一些相似之处。

而葡萄牙人鲁伊显然也对海汉与大明的关系略有所知，主动参与到讨论中来：“听说贵国与大明在早年间也是一边打仗一边做生意，钱将军是贵国最着名的将领，应该也对此并不陌生了！”

钱天敦笑道：“我们那边的情况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我们和大明同根同宗，战争的性质是朝代更替，而非贵国这样在海外对他国实施占领和掠夺。”

“当年贵国初到大明，也是占领了珠江口的澳门，一边对大明诱之以利，一边武力威胁，要求大明开放国门允许你们从事贸易活动。这应该是贵国在海外开疆拓土的标准做法了，如果我没猜错，霍尔木兹岛这个地方，大概也是照此操作的吧？”

钱天敦的话说得非常直白，但鲁伊听了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颇为骄傲地应道：“我们认为这是在海外开辟商路最高效的办法。看看荷兰人、西班牙人，他们在跟大明和贵国打交道的时候都失败了，唯有我们取得了成功，这足以证明我们的处理方式才是最正确的！”

跟在钱天敦身边一直没出声的高桥南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那是因为你们在一开始就意识到了不是我们的对手，唯有合作才能保住你们在南海的资产！”

钱天敦笑了笑，立刻示意翻译不必将高桥南的话转告鲁伊。虽然他也不认同鲁伊的观点，但也觉得高桥南这话夹枪带棒，对方很可能会无法接受。

自家舰队还要在鲁伊的地盘上完成补给休整，实在没必要因为口舌之争而得罪对方。

其实高桥南所说倒也并非虚言，海汉在1628年出兵攻打安南南部的会安城，那摧枯拉朽的一战也是让葡萄牙人意识到了海汉军力的强大，随即在不久之后，澳门葡人理事会便与海汉执委会达成了合作协议，由此两国才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合作。

而荷兰和西班牙的反应显然没有葡萄牙那么迅速果断，因而吃的苦头也更大。荷兰人是亲身见证了西班牙在台湾岛的惨败之后才幡然悔悟，放弃对抗选择合作，得以保住了在东亚地区的贸易渠道。

而西班牙却已全无退路，过去二十多年间被海汉一路向南驱赶，几乎已经失去了在整个西太平洋地区的属地。

这么一做横向比较，葡萄牙的处理方式的确算是欧洲老乡中的佼佼者，也难怪鲁伊会引以为傲了。

受限于周边环境，这霍尔木兹岛上的物资并不丰富，哪怕是有波斯商人悄悄给岛上提供补给品，这里的物资价格也还是居高不下。

而海汉舰队的补给需求，对霍尔木兹岛算得上是一桩难得的大买卖，尽管鲁伊满口两国友好，但给钱天敦的报价可是一点都不便宜，就连淡水都要按桶算钱，绝对不是鲁伊所说的什么“自己人内部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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