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黄昏时分,太阳映红了西边的天空,晚霞火红火红的。夕阳斜照在李仙儿的脸上,仿佛为那瘦弱而高挑,如风吹杨柳一般的身姿镶嵌上了金黄色的边子,分外地出尘脱俗。
一动不动的柳云卿横卧在一辆鸡公车上,那名鬼头鬼脑的小厮在后面推着独轮车,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动。李仙儿与那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一左一右跟随在侧。
在这春末夏初的傍晚,大街上人流反而比正午的时候多了几成。街边上摆满了各种小吃,于是各种叫卖声又热热闹闹起来。
那些深闺之中的娘子们大约也都走了出来,更有那些儒袍青衫的才子们,他们穿红挂绿的,与街道两旁店家扎着的欢门,酒旗以及各种琳琅满目的货物一道,把桃花洞周围打扮的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的。
出了桃花洞不远,便是十方街了。虽然人流如织,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但李仙儿心情低落,那脸上也就没有了神采。
那鬼头鬼脑的小厮东看看,西瞧瞧地心不在焉的推着鸡公车,小姑娘偶尔也会瞧的出神,但她看到李仙儿那落寞的神情,也就安静了下来,不时的拉扯着覆在柳云卿身上的白布。
大宋自真宗朝澶渊之盟后,数十年不见兵革,承平已久,前两年又取消了仿市制度,于是商旅大兴,汴京城参差着数十万人家,丁口有百万之多。
因此谁家死了亲人,不论是鼓乐齐名的送殡,还是如死猫死狗一般悄悄的运出城外,汴京人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了。人们倒是对一身白色孝衣的李仙儿很是关注,时而有人或尽或远看着,那目光好似要把李仙儿扒个精光一般。
三人沿着十方街往北走了一里多地之后,便到了景德寺,西面正是东一条甜水巷。进入甜水巷之后,两边的店铺愈加的密集起来,李仙儿触景生情,那往事也就一一跃上了心头。
那唐家金银铺中,柳李二人曾去过多次。此刻李仙儿头上上的白玉簪子,还是柳小乙当初带着她,花费了整整五十贯大钱在这里买来的。看着铺中那胖成球一般的店家,李仙儿心中就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柳小乙的家就位于温州漆器什物铺对面的小巷,二人自然也不止一次的前去光临过。小厮推着鸡公车拐进了小巷,李仙儿愣了一下,也就轻移莲步,紧紧的跟了上去。
少时,进入了破败的一个院落。看着小小的,长满了蒿草的小院荒芜一片,李仙儿又内疚不已。在她看来,大约一切都是自己招惹了柳小乙,这才害的小乙哥哥千金散尽,身败名裂而又要人死灯灭的。
小院大概三四分地左右,连半亩都不到。三间正房上长满了荒草,正中还破了一个大窟窿,屋内自然生长出了一堆野花,屋子里湿漉漉的,并不比院子里好上多少。
柳小乙一家原本开封城郊区人士,靠着汴河,开着脚店,有着一个二三十亩的菜地。柳小乙的父亲善于经营,老年得子后,让他愈加的勤奋。短短数年之后,便在开封内城,寸土寸金的甜水巷买下了这所宅院。想着让柳小乙读书求学,往往做着儿子在东华门外唱名的美梦,但谁料想竟得了如此结果。
李仙儿想着这小院原来的温馨,不由得泪珠儿又在眼眶之中打转了。她哭了一会儿,拿出了刺绣着杜鹃花的手帕擦干了眼泪,这就吩咐二人除草停“灵”。
杂草丛生,虽然是一个小小的院落,但当荒草一一除去之后,已经是金乌西坠,新月升空的时光了。
柳云卿的“尸体”就停在了堂屋正中,月光从屋顶的破洞之中洒了下来,照耀在他那被李仙儿涂了胭脂水粉的脸蛋上,白的格外瘆人。
这时候,大门处传来敲门的声音。李仙儿还未曾吩咐,那小厮便急着说道:“送寿材的来了”,这便与那小姑娘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
李仙儿心情低落,独自对着柳云卿那瘆人的面孔倒并不是十分害怕。神思茫然空空落落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微弱的尖叫声音。
“啊……”
李仙儿脸上一时布满了惊喜,喜匆匆地扑在柳云卿身旁,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气息渐渐浓厚起来,吹拂在她那秀项修颈上,别提有多舒畅了。
李仙儿喜极而泣,语无伦次的说道:“三郎,娟儿快去把……把郎中叫回来,小乙哥哥又活过来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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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清风徐来。原本荒芜的小院稍稍拾掇拾掇,竟然变得清幽了许多。先不说那棵开满了花朵,雪白雪白的香梨;更有墙角下盛开的,嫣红嫣红的芍药;还有雕刻着梅兰竹菊图案的石头井口旁边,几丛大朵大朵的牡丹,就让小院平添几分春色,令人神清气爽。
几名工匠正在修缮屋顶,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而衣袂飘飘的李仙儿则与那唤做娟儿的小女孩忙着修剪花枝。姹紫嫣红的花朵映着那精致白皙的脸蛋,袅娜的身影,于是人与花愈加的美艳动人,颇有些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意思。
柳云卿的伤口已经好了一些,此刻正坐在梨花树下的一张枣木交椅上。面前摆着一张小几,小几上铺着洁白的桌布,遮住了那擦拭不去的污渍,上面摆着几个仿佛碧玉一般剔透的青釉茶盏,另有红泥小炉冒着缕缕轻烟。
小炉上面则是药罐在徐徐的吐着水汽。柳云卿借尸还魂以来,原本就有重伤的身体又遭毒打,险些毙命极为凶险。这些日子,柳云卿经历过太多的惊讶、兴奋、恐怖……
原本惴惴不安的柳云卿,此刻却变得沉默寡言,心情则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此刻,柳云卿微微仰着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目光变得深邃而又空洞。又不由得想起了前尘往事。又觉得以前的自己与这柳小乙全都糊里糊涂的,竟然并无多大的分别。
他不再像以前那般自大自信,也不认为自己多么的聪明,只记得自己傻子似的,不要命的忙碌。自纺织工程专业毕业以后,先是起早贪黑的上班上班,再上班。机缘巧合之下又一手创办了大华纺织公司,在他生活的四流城市也算是小有名气。
大华纺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柳云卿自然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尚未结婚,也当得起钻石王老五的称号了。但此中辛酸,则只有他自己清楚。成功没有捷径,出身平凡的他,付出的自然不少,包括了他的青春,甚至还有报答双亲养育之恩的机会。
柳云卿的青春全都献给了工作与学习,别人花前月下的恋爱之时,柳云卿在努力学习知识,锻炼口才社交能力;别人在相亲结婚之际,柳云卿在努力工作,积攒人脉及财富;故而年过而立,依然孤身一人,甚至连爱慕的对象都无着落,心中则满是懊恼与遗憾。
而二老见柳云卿终日忙碌,在他们认为这大约是很有出息的。故而双亲弥留之际,都全是柳云卿的大哥在床前精心照料。正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每每想到此处,柳云卿心中则全是悔恨与内疚。
大约一个多月前,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淫雨霏霏的午后,柳云卿正站在七楼之上的办公室,用不可一世的目光远眺水天一色的江景之际,突然眼睛一亮,就见马路上,一位撑着伞的女人缓缓走来。
那女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在柳云卿看来分外动人,不由得便增添了七八分好感。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女人径直走进了大华仿纺织,便鬼使神差的走出了办公室,小跑着来到了一楼大厅。
原来那女子是前来求职应聘公司会计的。柳云卿又鬼使神差的亲自面试。虽然那女人简历非常普通,但最终还是得偿所愿,成为了大华纺织的一名会计。
柳云卿看着虽老成许多,但却并无恋爱经历,故而几天之后便坠入了爱河,跌进了情网而不能自拔。那女人总是满面桃花,娇嗔着嘘寒问暖,偶然还从网上为柳云卿寻找合作伙伴。
寻找投资之事,原本与会计无关。但在柳云卿心中,那女人自然不比别人,故而也就尝试着与那些投资人周旋。竟然真的成功吸引了投资,大华纺织的财务账面上便多了许多资金。
于是,柳云卿便愈加的信任那女人,每日吃住一起,形影不离的。这期间乐不思蜀的柳云卿又将大华纺织的规模扩大了不少,厂子里的机器轰隆隆的三班倒着,投资人搞来的订单也雪片似的飞着。
那些日子,大华纺织虽然事情繁杂,但那女人办事也是井井有条,故而也能为柳云卿分担上四五分,柳云卿感觉倒比以前轻松不少,心情自然分外地甜美,看着往日的建筑草木,竟然也变得那么的美好了。
美人在侧,事业又突飞猛进,这让柳云卿如沐春风,正思虑着应该何时带着女人回一次老家,见一见兄嫂。希望早日过上有家有室的生活之时,也就是几天之前,投资人突然又打来电话,说是又拉了几家服装公司的面料订单。
当时柳云卿正与女子说说笑笑的巡视车间。接到电话,柳云卿还在琢磨如何扩大生产规模,那女人便说一定要保证生产,不然供不上货,到时候按照合同,要付上高昂的违约金的。她去找找投资人,无论如何不能再接定单了,而让柳云卿再去看看锅炉运转情况。
柳云卿不疑有他,临走还偷偷的拍了一下女人的屁股,笑着跑了开来。女子回眸一笑,娇嗔一声,这就如风吹莲叶一般,摇摆着身姿走出了车间。柳云卿则急匆匆的往锅炉房而去。
就在柳云卿来到锅炉房的时候,“嘭”的一声巨响,那锅炉这就爆开,犹如晴天霹雳,恰似山摇地动,柳云卿只感觉热浪扑面而来,铁块乱飞,周身好似被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刹那间这就失去了知觉。
……
此刻想来,柳云卿悔恨万分,往事如烟尘滚滚,在脑海中一一回放着,“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着这才明白,那女人与投资人原来是一伙的,说不定还是夫妻,或者兄妹。又下意识的说道:“他妈的美人计!”
“对了!那婊子与那杂种一定是狗男女!”柳云卿又嘀咕道:“真她妈的歹毒!此刻老子人死灯灭,厂子无人主事。锅炉爆炸,自然要停产,大华纺织不能按照合同供货,肯定要赔偿高昂的违约金。于是那对狗男女便以投资人的身份,合情合理的接管了老子的大华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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