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我失去了这世上最爱我的两个人——一个是我的母妃,另一个则是我的父皇。
我的母妃,人人都说她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父皇曾说母妃如天上明月,此生拥有这般若仙之人定是修了三世的福运。
母妃不爱牡丹,偏爱红梅,于是父皇便在宫里专门为母妃开辟了一片红梅园。母妃最爱在素雪纷飞的天气里看那立于洁白无暇之中的嫣红,而父皇最爱嫣然浅笑的母妃。
所谓母贫子贵,大抵说的就是母妃和我了吧。
据宫里的老人说,我的母妃是父皇当年北游时从瀚州边境带回的农户之女。英俊伟岸的帝王那一身的气宇不凡足以让天下女子都为其着迷,年轻貌美的女子那一副清纯无害的模样足以令气血方刚的少年对其一眼万年。
清澈的溪流发出叮叮咚咚的连续不断的脆响,年轻的帝王牵着马走到女子身边,夕阳的余辉洒了一地。
很多事情冥冥中早已注定。边境多动乱,年轻的帝王遭到黑衣刺客的刺杀,女子用自己的身躯替年轻的帝王挡了致命的一刀。鲜红的血液迷乱了帝王的双眼,扰乱了他所有的镇定。
后来,年轻的帝王将恢复如初的女子抱上了马,他一路牵着马将女子带回了他的宫殿。再后来,女子为帝王生了一个儿子,帝王取美好之意,为其取名为温瑜。
那个孩子就是我,宗政温瑜。
母亲本就身弱,为了生我伤了根本,气虚无力,脸色也愈发显得苍白。父皇常让御医来母妃的宫里为她诊治,母妃按御医的方子每日都在喝那些苦涩的黑药。我大些的时候已经开始代替婢女来为母妃喝药了,有一次母妃喝药时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把好不容易喝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苦涩的味道弥漫了整间屋子。
母妃支撑着身体将我抱进怀里,母亲的泪滴在我的眼角,流过我的脸颊。
母妃说:“母妃……好想……多陪陪你……”
年末,宫里既要忙碌过年的事,又要忙碌我的生辰宴。宫里逐渐热闹了起来,火红的灯笼挂了起来,对联也都贴了起来,母妃的气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父皇又命人给母妃的宫里送来了几十个暖炉,只是父皇没有来。这样一想,自后宫纳入新妃后父皇其实许久没来了。
嘴碎的宫女在旁边说了几句,母亲好不容易好看起来的气色又消退了几分。
母妃把我叫到她身边,她同我讲了许多从前的事,我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正在经商的舅舅。
母妃说,若非是生死存亡之际,便忘了这个舅舅罢。
我生辰那天,父皇为我摆了生辰宴,而母妃重病在床,无法出席。宫里重规矩,皇子的生辰宴可以没有一个妃子,但不能没有这个要过生辰的皇子。
陈嬷嬷哄着我说:“殿下安心去便是,这儿有老奴守着,您参加完生辰宴再回来守着娘娘也行。”
陈嬷嬷是这宫里我信任的人之一,她的话我是信的。陈嬷嬷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待我回来时母妃已经睡了过去,只是她微弱的呼吸声令人心慌。
那晚父皇竟也来到了母妃的寝宫,父皇坐在母妃的床头坐了一夜,临近破晓时他才出去。
我拉住父皇的衣袖,用惺忪的眼睛哀求他,我求道:“父皇,不要走。”
父皇放下我的双手,父皇对我说:“温瑜乖,父皇要上早朝了,温瑜替父皇照顾母妃可以吗?”
母亲醒来时心疼地抚着我的脸,母妃说:“阿瑜一宿都没睡吧,快去睡吧。”
我摇了摇头。
我怕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母妃了。
母妃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父皇偶尔也会来看望母妃,每次来都会带来一直嫣红的梅花。但大多时候母妃都是睡着的。
春节那晚,宫里燃放着美丽的烟花。漆黑的夜空中雪花悠然地飘着,伴着一声炸响,烟火在夜空中怦然裂出一朵朵绚烂的花朵。
母亲问:“外面是在放烟花吗?”
我点头回应道:“是啊。”
母亲又问:“好看吗?”
我点点头说:“好看,红的黄的都有。”
母妃突然不说话了,她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我怕了,我小声喊着母妃,见母妃没有反应,我想大声喊她,却又怕这样会惊着她,只是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然后又轻轻推搡了几下母妃。
终于母妃再次开口说话了。
母妃气弱,说的话也显得轻飘飘的。
母妃说:“怎么了,阿瑜。”
我忍着泪半天说不出话来。
待强压住心头的悲郁后我说:“母妃,今年的梅花可好看了,您什么时候和儿子一起去……一起去看……红梅啊?”
母妃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母妃说:“等到了明年……以后的每年……母妃都陪你去看……”
屋外又是一声烟花的炸响,我知道黑夜之中又将绽放出一朵又一朵颜色各异的花来。只是在这样喧闹的日子里,我的母妃舒展着眉头,带着一抹极力扯出的笑容,然后沉寂在了这世间。
不久,屋外响起一声又一声的敲锣声。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来了。
陈嬷嬷带着內侍和宫女开始准备母妃的后事了,棺椁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内侍很快就抬了过来,他们手脚娴熟地将母妃收拾一番后放进了棺椁里。我扑向母妃的遗体,母妃的遗体还有余温,我告诉他们母妃还没死。
我的父皇,那个自称一辈子爱我母妃的男人,他在第二日的第三声鸡鸣后赶了过来。他看了好久棺椁里的母妃,最后内侍们在他离去后用钉子将棺椁钉得死死的。
我一直满心期盼父皇的到来,没想到他来了,却永远的带走了我的母妃。
自古帝王多薄情,母妃走后,我也失去了父皇。母妃宫殿里的秋千孤零零地吊在那里,我记得那秋千曾是父皇为我修造的,从前父皇和母妃站在我身后将我推向高空,从上荡下来,再从下荡上去,好不快乐。还有每年都会举办的秋猎,以往父皇都会带着我去围猎,如今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去了,而我就仿佛被遗忘了般。
我将弓弦拉满,箭离手脱弦飞奔了出去,正中靶心。
我看向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泛黄的树叶从枝头翩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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