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走进来一个老者,约莫六十来岁年纪,骨瘦如柴,脸上肌肉都凹了进去,像具骷髅一般,双目却炯炯有神。
后面叫嚷的,是另一个人,髯长及腹,左手拿着一只酒怀,脸上醺醺然大有醉意。
老者拱手作礼,说道:“沈少侠驾临敝庄,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沈元景回了一礼,旁边施令威说道:“这两位便是梅庄大庄主黄钟公,以及四庄主丹青生。”
宾主落座,黄钟公当即说道:“我早就听说曲洋把笑傲江湖曲谱赠给了你,可惜缘悭一面,今闻沈少侠携谱前来,喜不自禁,还请沈少侠予以一观,不胜感激!”
沈元景从怀里掏出曲谱,递了过去。黄钟公欠身接过,轻轻翻阅,只瞧得片刻,脸上便已变色。
他右手翻阅琴谱,左手五根手指在桌上作出挑捻按捺的抚琴姿式,赞道:“妙极!慷慨激昂,却又闲适豁达。”翻到第二段,看了一会,又赞:“高量雅致,深藏玄机,便这么神游琴韵,片刻之间已然心怀大畅。”
丹青生眼见黄钟公只看到第二段,已有些神不守舍,便知他已经沉迷,当下转过头看向沈元景,说道:“沈少侠,我知你武功高强,华山派也以剑法称雄,可如此小觑老夫画作,也不免让人也有些火气。老夫好酒、好画、好剑,人称三绝,剑道虽然居末,也想领教一下你华山剑法到底有多精妙。”
沈元景自无不可,便取剑在手。丹青生知道对手是个劲敌,也不分前辈后备,喝一声:“看剑!”从后往前两步,连人带剑,向沈元景疾刺,势道甚是威猛。
沈元景一眼就看出他右臂弯处是个极大破绽,长剑递出,削他右肘。丹青生怎敢冒着右肘被断下来的风险强攻,当下变招,手腕急沉,长剑刺向地下,借着地下一股反激之力,一个筋斗翻出,稳稳的落在两丈之外。
沈元景一剑逼得丹青生翻身而出,施令威和丁坚无不骇然。这一下避得太过狼狈,丹青生脸上已泛起了紫红之色,吐出一口气,说道:“好剑法!”
然后他又舞动长剑,攻了上去。一招“白虹贯日”,跟着变“春风杨柳”,又变“腾蛟起凤”,三剑一气呵成,似乎没见他脚步移动,但这三招使出之时,剑尖已及沈元景面门。
沈元景斜剑轻拍,压在他剑脊之上,这一拍时刻方位,拿捏得不错分毫。其时丹青生长剑刺到此处,精神气力均贯注于剑尖,剑脊处却无半分力道。
只听得一声轻响,他手中长剑沉了下去。沈元景长剑向外一吐,指向他胸口。丹青生“啊”的一声,向左侧纵开。
“厉害!厉害!沈少侠剑法比我高明得太多,剑出华山果然名不虚传!”丹青生拱手作礼,不得不服气。他当下吩咐丁坚,去取了一坛梨花酒过来,分与沈元景。
沈元景喝过之后,赞了几句,说道:“这梨花酒果然滋味不凡,可惜我于酒道并不擅长,若是我大师兄过来,必能与四庄主结为知音。”
丹青生闻言,说道:“是那位外号酒剑客的令狐少侠么?能以酒、剑闻名江湖,想来在这两道也是不凡,可惜无缘得见。”言语中甚是惋惜。
他喝了一口酒,又想到什么,说道:“沈少侠,不如这样,我这有一坛美酒,就托你带给令狐少侠,他若是满意,哪天路过杭州,一定要来梅庄,我们品酒论剑!”
沈元景还未答话,厅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到底是何等人物,四弟你要千里送酒?”两人走了进来。
一位是极高极瘦的黑衣老者,他眉清目秀,头发极黑而皮肤极白,似乎是一具僵尸模样。另一位矮矮胖胖,头顶秃得油光滑亮,一根头发也无,衣衫上都是墨迹。
丹青生给沈元景引见了,原来这老者是梅庄二庄主黑白子,矮胖的那位是三庄主秃笔翁。
这厅里面满是人,可黄钟公依然沉迷曲谱,黑白子翻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怪眼,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丹青生当即说了缘由,黑白子和秃笔翁也是性情中人,自然深有体会。不过听到沈元景一剑就能击败丹青生时,勃然色变。
这四人隐居在此,江湖上极少人知,黄钟公、黑白子这等名字,乃是江南四友自己取的外号。虽然他们原来的姓名早就不用了,但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丹青生年纪和武功固然都排在第四,但比之嵩山十三太保之流,也不稍差。沈元景能够一剑败之,那功夫岂不是高到没边了?
黑白子当下有些不服气,对秃笔翁说道:“三弟,你且去试试!”
秃笔翁取来判官笔,微笑道:“我这几路笔法,是从名家笔帖中变化出来的。沈少侠文武全才,自必看得出我笔法的路子。既是切磋,我这秃笔之上,便不蘸墨了。”
原来秃笔翁临敌之时,这判官笔上所蘸之墨,乃以特异药材煎熬而成,沾上肌肤之后,墨痕深印,洗不脱也刮不去,人人都畏惧脸上挨上两下或被写个字,那就终身见不得人了。
沈元景不知这茬,但他语气乃是一番好意,虽不觉得能打着自己,也谢过了。
秃笔翁大笔一起,向沈元景左颊连点三点,好似一个字的起首三笔。这三点乃是虚招,大笔高举,自上而下的划将下来。
沈元景若是此刻长剑递出,疾刺他右肩,便能迫秃笔翁横笔封挡。但他有意观看这套笔法,便提剑虚切,点向秃笔翁的手腕。
秃笔翁立刻手腕一转,到了右边,这次却反过来了,先自上而下的划了一竖,再起三点。
两人兵刃不交,所使均是虚招,秃笔翁一笔一划的使出来,而沈元景每次只是稍作阻拦,不让笔尖点到身上,却也不打断秃笔翁的笔法。
秃笔翁越写越精神,笔法恣肆流动,劲力充沛,酣畅淋漓。如此过了快两百招,他虽未能点中沈元景,也十分得意,说道:“沈少侠,可看清了我写的字?”
“裴将军!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沈元景清声念出,秃笔翁喜不自禁,停了下来,哈哈大笑,说道:“果是知己!这二十三字正是从颜鲁公所书诗帖中变化出来的,再接我一套怀素自叙帖罢!”
秃笔翁言罢,又攻了上来。沈元景轻声一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三庄主也接我这套剑法吧。”
沈元景举剑骤然下劈,逼得秃笔翁后退半步,又一提攻向他右手腕,秃笔翁横笔要挡,沈元景再一斜撩,往他头上一拉,秃笔翁顿时近不得身。
等沈元景剑势稍歇,他才扑了上来,却又被逼退,如此过了有好些招,秃笔翁顿时大叫:
“将军临北荒,烜赫耀英材。是了,你这也是裴将军!”他当下凝神一想,这首颜真卿书写的裴将军诗的笔路顿时涌上心头,便要据此抢攻。
可沈元景的剑法高超,当下一转,变了法度,与颜真卿的字全然不同。他边攻,边念道:
“剑舞跃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雪正崔嵬。入阵破骄虏,威声雄震雷。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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