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章 奈何是情深(2 / 2)蜜死R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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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他日我若嫁去了督军府,你再回到戏班子里,便寻不着我了。如此,我还是不嫁了。从舟他定也会明我的。”

“从舟,他怕是快要成亲了。。。。。。那新娘子我见了,举止不似个大家闺秀,模样亦不讨人喜欢。这些个嚼舌根子的话儿,我便也只与你说。”

“笙儿,你到底去了哪啊?你一直不肯回来,是不是怪姐姐那日回的迟了?姐姐也不想啊,那大夫的药要五个铜元,我却半路丢了一个。。。。。。笙儿,姐姐好想你啊。。。。。。”

“笙儿,你别走,别走!你让姐姐瞧清楚你现在的模样!”

“为何你没变,我却变了?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弄丢了那一枚铜元的救命钱。。。。。。”

赵墨苓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时而满目柔情,轻抚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在与镜中之人对话;时而面现狰狞,疯了似的去抓早已满是爪痕的镜面,嘴里念的皆是些不成文意的疯话——自打那年戏班大火后她便一直这样,旁人只当她素是性子古怪些,唯有吴驼子知道,赵墨苓确是疯了。

“小姐!来了!人来了!”人未到,声先至。玉苓鞋面湿透,抱着小半盆热水,边走边洒,一路小跑直闯入房内,“轿子,花轿!大帅府来的花轿。。。。。。唉哟!”话未及说完,脚下一绊,整个人径直摔在地上,手中的铜盆“哐当”飞了出去,撞在桌腿处好一阵乱响。

原正对镜魔怔的赵墨苓并未察觉玉苓的存在,只因耳边忽现“大帅府”三字,这才骤然醒了几分。只见其倏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似目中无物般径直从玉苓身上迈了过去,“花轿。。。。。。大帅府的花轿。。。。。。”人行至门口处忽又止住脚步,嘴里喃喃道,“对了,还未落妆呢。。。。。。水,水呢?”赵墨苓于原地干转着圈子,双眸空洞无神。仿佛置身于自己的世界里,确不是常人应有的模样。

“小姐莫急!”玉苓这一跤摔得不轻,却仍是第一时间爬起身来,一瘸一拐的扶着自家小姐回镜前坐下,“大帅府来的花轿,说是来接姨奶奶的。既是来接人的,哪里又会等不及就先走了呢?”玉苓疼得呲了呲牙,顺手拿起桌上的梳子,替赵墨苓梳起头来。

“是,是了。”赵墨苓愣愣瞧着镜中的自己,似仍沉浸于不真实的幻境里——镜中,自己一身喜服,可身侧站着的并非从舟,而是扮作男装的小笙儿。

“小姐这是怎的?少帅派人来接您,理应是件喜事。”玉苓手巧,三两下便将捆了一夜的头发理顺,“少帅最喜见你穿那件石青色对襟阔袖的短衣,如此,应用碧蓝色的发带打双辫最是好看!”说着,已然拿定主意,自顾于台面上的首饰盒内取出一对发带来,为赵墨苓扎起花辫。

赵墨苓仍是呆坐于镜前,不出声,整个人任凭玉苓摆弄。即便院外铜鼓唢呐声渐起,热闹异常,竟也半分未有入耳,只顾做着自己苦心编造的春秋大梦。

“小姐做了少帅屋里的姨奶奶后,可别忘了将玉苓一块儿带去。我呀,别的不会,最会的便是伺候我们家小姐!”玉苓自打入园后便一直跟在赵墨苓身侧,偏她又是个心细的,早已发现其中不妥。故每每遇着自家小姐犯了痴,亦或是犯了倔,皆装作不知的模样,只教旁人瞧去单以为是那赵老板素孤清惯了,半分不察有异。

“带你同去。。。。。。是了,若是一人嫁了,另一人也定要同去的呢。”赵墨苓自言自语道,忽见镜中的新郎官又变回从舟的模样,“我们说好了的。。。。。。”再瞧仔细些,竟是其身侧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也一同转了副模样——竟是昨夜席间瞧见过的佟府里的那位。

“小姐既是答应了,到时可得作数。”玉苓拾起地上的铜盆,细想了想后又轻手放下。只将洗脸的帕子沾湿了些就快凉透的茶水,将就着替赵墨苓卸下脸上未净的戏妆。“听其他姊妹说,门口来接人的可是顶八抬喜轿。如今班主怕是已去门口迎了,定是好大一番阵仗!”见其额间生了红疮,又取出些清凉的膏药替其薄薄敷上一层,方才扑的厚粉。“小姐莫急,怕是少帅与班主还得于前厅聊上好一会儿。你听,如今器乐声也暂歇了呢!”玉苓嘴上好似无事般细细安抚着,手间却仍不敢迟缓。只因若是小姐当真误了督军府里来的花轿,只怕她的疯病这一世都不会好了。

“你说,若是笙儿在,她可会心生欢喜?”赵墨苓又渐醒了几分,瞧着镜中逐渐模糊开去的影子,更像是在自问。

“笙姐姐与小姐最是亲厚,若她还在,定是比小姐更加欢喜!”玉苓这话接得极快,“好了,小姐再换身衣服便可去前厅见少帅了。”说罢,将备好的衣物叠放于床沿上,反身退了出去。

屋内,铜镜里的“梦”终是歇了。

赵墨苓缓缓起身,背对着镜子,轻叹了口气。

原来,不会醒的从来只是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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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生园外,八抬大轿连着送聘的队伍足足塞住了半条街。

曹少卿横跨于马上,胸前系着朵异常鲜艳的牵红,双眸不见了戾气,模样天真的像个孩子。

“回少帅,这位便是你要寻的人了。”吴驼子不过才躺下,未曾入眠,如今又是仓皇起身,一张脸灰中带白,就连脊背亦比往日更显佝偻。“小女早年随我在黔洲搭台板时遇火熏坏了脸,故模样有些更变。且遇火时遭衡梁撞伤了脑袋,许多事都记不太清了。”这些话皆是一个多时辰前有人教他说的,“对了,小女虽名茯苓,但其原是叫笙苓的。这点,我园子里的老人儿都可作证。其名字中的那个‘笙’字,原取自我亡妻之表字。只因当年那火来得蹊跷,我便寻思着许是我那难产而亡的内人太过思念小女之故。故事后请了位高人依照小女的生辰八字重新拟了个字去,这才更名作茯苓。”

“你当真是我要寻的人?”曹少卿半分不关心吴驼子的一番说辞,视线径直越过其头顶,瞧向后头似有几分面熟的姑娘,“你可还记得我?”

吴茯苓亦是早有了准备,半侧着身子躲于吴驼子身后,垂着头、红着面,极轻的回了句,“你可是那时常找我讨糖莲子吃的小乞儿?”这话亦是一个多时辰前来的那位军爷教的——好在彼时就已待在戏班子里的老人儿如今并不多,除去乳母容妈,便只剩下那个终日闭门不问外事的赵墨苓了。

曹少卿闻言即刻侧身下马,一手拨开挡于自己身前的吴驼子,雀跃道,“我终是寻着你了!”

吴茯苓也不避,视线直迎了上去。心内虽是狂喜,面上却仍扮出副矜持模样,怯怯接道,“我亦是挂念你的,只是许多东西似记不太清了。”吴茯苓学着旧日里赵笙苓说话时的小习惯,噘了噘嘴,“依稀记得那日我头疼的厉害,你似曾偷溜进院里瞧我。后不知怎的着了火,我与你好不容易跑了出去,待我再醒来时,你便不见了。”

“是了,是了。”曹少卿越听越觉得错不了,连忙于怀内掏起了那颗素是宝贝的桃木珠来。尚未及示人,便听见对方已抢先一步惊呼道,“你竟还留着我送予你的那颗珠子!”

既连信物都知,哪里还会有假?

至此,曹少卿已是彻底坚信,面前的这位吴茯苓便是自己寻了大半辈子的莲子姑娘!

“只是我却弄丢了你的半块玉。。。。。。”吴茯苓故扮黯然道,“我记得你曾说过那玉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都是我不好,弄丢了你的玉。。。。。。”她哪里有过什么玉?不过皆是一个时辰前那人反复叮嘱自己须记下的。

“玉丢了便丢了,我寻着你了就好!”曹少卿如今心内只有欢喜,其余皆顾不得了,“今日此程虽是唐突了些,但我确是真心实意来迎你过府的。我虽不知你可有许了人家?婚配与否?但你若愿嫁我,即便你已有夫婿,我亦会替你打发了去,你大可不必忧心。”说这话时眸子里皆是光亮,竟是平日里从来不觉,素是坏了脑袋的曹老四竟也有如此柔情善道的一面,“只是我亦要事先说个明白,父亲不喜你的出身,且对我的婚事另有安排。故你过了府,名份上只能为妾。即便我心里独视你一人为妻,但始终还是要依从我父亲与兄长的心意。。。。。。”话未及说完,吴茯苓已是轻点了点脑袋,细声接道,“不过是外人嘴上的一句称呼,我知你心意便是了。”

“好了,这便大好了!”曹少卿见其应了,一时间脸涨得通红——既因终能娶得自己心上的姑娘,万分欣喜;又因其本心不过只是个孩童,故于大庭广众之下示爱难免会生羞涩——他只觉面前的莲子姑娘越瞧越觉分外熟稔亲切,确是半点也忆不起面前之人竟是那日庙门外铁蹄下侥幸捡回一命的姑娘,“你这便随我回去,去见见我的父亲与哥哥。”

吴茯苓不回话,垂头偷瞟了眼心内满是得意的吴驼子——昨夜她还在为被人抢了角色,平白失了大好的机会,忿忿难平;谁知今日竟是馅饼砸在了脑袋上,一跃成了金凤凰。她哪里想得到,当日住在隔壁废屋里的小乞儿竟一跃成为一方少帅;她更加想不到的是,那时赵笙苓日日背着大家偷省下的馒头粥水,如今反倒成全了自己的嫁衣裳。怪只能怪那赵笙苓锋芒太露,唱得出好戏偏未生有条好命——原只想熏坏她的嗓子,烧花她的脸,让她人后少几分嚣张;谁知火势借风失了控,这才闹出了人命。

曹少卿亲扶茯苓上了轿,只命人将一应聘礼留下,旋即满心欢喜的领着自己的莲子姑娘回督军府,欲亲向父亲为其讨个侧室的名分。故看热闹的人亦渐散了,待赵墨苓姗姗来迟时,唯剩几个打杂的小兵叼着自制的烟卷,躲在成堆的聘礼后,懒怠的很。

“小哥,借问一声,你家少帅呢?”玉苓率先开口道,“前厅亦不见。。。。。。可是与我们班主去哪头说话了?”那烟味有些呛鼻,玉苓几欲用袖子掸上一掸,却又唯恐有所失仪,空惹那些个当兵的大爷有所不快。

“姑娘来得迟了,少帅已带着四姨奶奶回府去了!”那小兵见玉苓生得好看,又见她搀着位似天仙模样的主子,这才凑上前来,嬉皮笑脸的答了句。换做平时,怕是并不搭理的。

“什么四姨奶奶?我家小姐还在这儿呢!你家少帅倒是接了谁去?”玉苓才开口,赵墨苓已是于原地颤了三颤,未几,歪倒身子半晕了过去。“小姐、小姐。。。。。。快来人那!”玉苓话音未落,便见一人影于门外倏地闪了进来——玉苓认得,是昨夜接送过小姐的那位车夫。

“快、快扶、扶她躺下。用、用手指、指掐她这、这里。”丧狗指了指自己人中的位置,下意识将身周齐拥上来的士兵一股脑皆推开了去,“让、让开,太、太挤了,她、她。。。。。。难、难受!”

“嘿,哪里来的小叫花子?敢推老子?”为首的兵长见院外还有两三个歇脚的车夫正向里头张望,顿觉失了面子,一把揪住丧狗的衣领,拔出腰间的枪杆死死抵在他的脑门上,“我看你是活腻了!”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玉苓一边用力掐着赵墨苓的人中,一边竭力哭喊道,“这位兵大哥,求求你不要难为他!他亦是无心,不过救人心切罢了,还请兵大哥行行好,放了这位小哥!求求你了!”论平日再如何能言善道,如今确也是方寸大乱。

戏班子里的人听到动静,这才一股脑的皆又涌出来瞧事儿。只是可怜了那吴驼子,不过才更衣躺下,床板子都未捂热,这下又得急忙合衣起身,一张脸竟是愈发灰白似死人了。

“出什么事了?你这丫头,咋咋呼呼的!天光日白就在这儿又哭又闹,真叫人不得清净!”吴驼子拄着支拐、踉跄赶了过来,遥见赵墨苓倒在地上,下意识惊呼了声后速言道,“快、快把墨苓扶进里屋里!还看什么呀,都给我锁好门回屋去!你、蹲坐在地上干嘛?还不快去请大夫!”言罢,用力瞪了玉苓一眼,示意她闲事莫理,应是出门急寻大夫来瞧才为正事。

那容妈做惯了粗活,力气大,未待班主话落,已是一把扛起没了知觉的赵墨苓,径直朝内院行去。吴驼子见了,亦似见了救星般紧跟在其后仓皇离去。只因这吴班主最是老谋深算——不想替人出头趟这滩浑水之余,亦不想因见死不救空遭街坊邻舍的话柄——故索性扮作瞧不见般,既不肯张口开罪这些个军爷,亦不愿做尊救苦救难的泥菩萨以至自身难保。

“班主,这。。。。。。”玉苓回头看了眼被人用枪指住脑袋的丧狗,正欲再回过头去亲求班主出面替其说情。谁知原本腿脚不便的吴驼子如今却行的极快,一扭头的功夫便闪进了内院,不见踪影。其余姊妹见状,亦是纷纷合上门窗,唯留淡淡倩影仍清楚投射于窗纱之上,真可谓是隔墙有眼只为观火。“几位军爷,这位小哥亦是无心。要不这样,玉苓这厢替这位小哥赔个不是!还请诸位爷儿能消消气,大人有大量。”说着,已是双膝跪于地间,脆生生磕起了响头来,“玉苓在这里求求各位爷儿了,都是玉苓的不是,还请各位军爷儿消消气,饶了这位不关事的小哥罢。”

院门始终大开着,动静又闹得渐响了些。虽是才经了先前那样一桩颇有些阵仗的喜事儿,可如今院外围住的看客确是不比方才少上半成。

来瞧热闹的途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塞住了大半条街道。就连黄包车夫们亦索性停下手脚、不做生意,三三两两踮脚立于车架子上,隔着人墙遥遥观起了大戏。

这厢,玉苓脑袋糊着血一个劲的朝石板地上磕着;另一厢,顾家的小汽车恰打戏园子门口经过,只因被人海堵住了路,故一时间进退皆不是,唯有一个劲的按着喇叭。

“你,下去瞧瞧。”换了身男装的佟殊绾整个人仰身躺于皮质的车后座上,高翘着双脚,无事的那只手正把玩着对颇有些坠手的墨玉珠子。

佟殊绾即是顾永棠的事,世间知晓的人不算多。除去顾家父子与白初九,想来也就只有曹彦卿、菁儿,小公馆里的下人们,以及此刻正替小二爷开车的老何知了。老何年少时曾追随顾老爷子打过几日仗,后来大清没了,家也没了,便索性又背起枪杆与老爷子一道在浔城扎了根。如今四十来岁,浑身伤病,太太在顾宅里专替老爷子烧菜做饭,另有个大女儿在临省的女子师范学院里念书。老爷子信得过他,这才让他跟在小格格身边开车的——虽从不指望着他同旧时一样能扛能打,但小财爷的名号若想于城中彻底打响,身边定是缺不得此等忠厚可信之人。

“是。”老何即刻下车,挤过人群打听了个大概,小跑回车内后,又详细转述了番事情的起因经过,半点不添赘述。佟殊绾听完,闭目沉思了半刻。末了,睁开双满是血丝的眸子,又顿了半刻,半晌,方才开口懒懒道,“扶我下去瞧个明白。”

老何知道小格格身上有伤,却又不能叫旁人瞧出端倪。故扶她落车时虽极仔细,待落了车后,却只跟在其身侧看似随意的拨开极拥挤的人群。

待佟殊绾好不容易穿过人群、踏进门槛时,为首的兵长正不怀好意的将他那对棕褐色的大手明目张胆的由玉苓的脖颈处慢慢滑进其底衫里。一旁的丧狗,鼻青脸肿,遍体是伤,虽极力想去护着,却被只满是黄泥的军靴死死踩在地上,半点不得动弹。除去门外站着的看客,以及一旁吹着口哨满脸坏笑的**,院内静的竟似再无其他人般——明明那一扇扇门窗后皆竖了双正在偷听着的耳朵,可硕大的戏园子里却始终无一人肯站出身来,阻止这场毫无人道的暴行。

“哟,昨日才入的浔城,今日便于光天化日下这等子欺负人。”佟殊绾强撑着口气,故作气势道,“又是打人、又是抢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竟是你们曹军的军令最是分外严明些呢!”虽是面色惨白,一副孱弱模样;但却身藏煞气,眉目间不怒自威。

“哟,哪里来的小白脸?”那兵长半回过身子,使了个眼色,示意手下的散兵去招呼招呼这个不懂规矩的臭小子,“又是个活腻了的!”语罢,踢了踢一旁血红着眼的丧狗,往其面上啐了口带青的唾沫。

佟殊绾虽是半边胳膊受了伤,不得动弹;但见那些个虾兵蟹将一股脑围上来时,仍是半分不怵,幽幽说道,“今早你们家二爷才从我那小公馆里出来,说是邀我去他城郊的军营里小住上几日。怎的?如今单凭你们几个,可是想反?”说着故意昂头轻哼了声,“若叫二爷知道你们此等待客之举,呵,小心你们的皮!”

“就凭你也配识得二爷?昨夜老子亲守大门,城里有脸面的贵客哪个没见过?一听便知是个白撞的!给我打!”那兵长虽是不信邪,手下的小兵们却始终犹犹豫豫不敢上前,“一群没用的东西!你们不上,那就让老子亲自招呼!”说着将枪口急转向佟殊绾,大步走了上去,“老子倒要看看,是你先尝了这颗枪子?还是老子升官发财、长命百岁?”

“这浔城里,敢拿枪口对准我顾永棠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佟殊绾咧嘴笑笑,“你可知那些人都去哪了?”说着,迎了上去,以脑门顶住枪口,右手比了个持枪的手势,对着那兵长的胸口,空晃了一枪。

“你少吓唬老子!”嘴上虽逞能耐,脚下却已是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老子只知道你这个小白脸现在就要下去见阎王!”

“是吗?”话音未落,不知打哪里飞出来的梅花针直直插入那兵长的太阳穴里,深半寸,未见血,人却已瞬间绝了气息。“多谢九叔!”佟殊绾并不知白初九此刻匿身于何处,但她确晓自打今朝与生哥斗气、任性出了小公馆后,身后就始终跟了辆瞧不清来路的小车——车内之人,理应是阿九。“倒叫你死了个痛快。。。。。。。”言至于此,目光冷冷扫了圈一旁干杵着的散兵,忽又是咧嘴一乐,“哎呀,也不知他可有家人?可有人想来替他讨个公道?”面间种种所现,尽是阴狠——故连围观的看客也于一瞬间凭空不见了大半。

那些个杂兵才入伍不久,哪里见过多少人命事儿?唯有个略机灵些的尚识哆嗦着走出来献媚,半伏在地上高声道,“得罪了,得罪了,原是二爷的朋友,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顾爷行个好,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们这回儿。”说完,视线顺着佟殊绾的鞋面子一个劲儿的往上瞟,当真好一副贼眉鼠眼。

“在浔城里,‘顾爷’二字我可担不上。”佟殊绾横眼摆了摆手,也不理他。大步行至玉苓跟前,弯下腰去,忽转慈目柔声道,“你们称呼的那位顾爷是我兄长,我排行老二,管账,商会里的人多称我作‘财爷’,姑娘若乐意,唤我声‘小二爷’亦无妨。”说着脱下件外衣轻搭于玉苓身前,努了努嘴角。继而扭头瞧向一旁正努力支撑起身子的丧狗,半笑道,“怎么又是你?”

“你。。。。。。你、认、认得我?”丧狗啐了口血,半颗牙落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站起身子,忽见老何,连忙又是躬身作揖道,“恩、恩、恩公!”

老何毕恭毕敬的立于佟殊绾身侧,笑着摆了摆手后又暗指了指一旁的小主子,仅以眼神示意,并未接话。偏是那丧狗这回却又不呆了,见其这副反应,又想起自己车尾处红漆描着的那个“顾”字,连忙拍了拍脑袋,即刻拱手面向佟殊绾行了个更大的礼数,“多、多谢、谢顾、顾恩公两、两度出、出、出手相助。”好不容易才憋出来一句齐整话儿,双颊已是不自觉涨至通红,像极了只熟透了的红李子。

“有趣、真是有趣!”佟殊绾侧头瞄了眼老何,又歪头看了眼丧狗,“你叫什么名字?”

“丧、丧狗。”丧狗闻言即刻抬首,憨厚一乐。齿间的鲜血混着唾沫糊了满嘴,尽是腥臭。

“我记住你了。”佟殊绾微微耸鼻,似皱了皱眉头。单手拍了拍丧狗的肩头后,转身面向老何低声道,“留下些钱银给他俩瞧大夫。”言罢,打了个哈欠,抬脚便欲离去。

“二爷,衣服。。。。。。”玉苓见人欲走了,这才缓过神来,忽抬手抹了把面,急声道,“玉苓谢过二爷!”说完,又再跪于地间连磕了三个响头,混着血,每一下都极实。

“别,好好的模样都叫你给磕坏了。。。。。。”佟殊绾闻声,即刻顿住脚步,“衣服嘛,就留给你罢。”说着,朝后摆了摆手,“我还有事,会再见的。”语毕,已是穿过人群径直回到车里,架着双腿横躺于后座之上,于胸间闷闷叹了口气,“老何,开车。”

那几个小兵见人彻底走远,这才忽生出些志气,挺直了腰板。原本伏在地上的那个也倏地站起身子,吐了口唾沫,嘴里骂咧咧道,“呸,什么小二爷!”说完,又觉还不痛快,用脚踢了踢地上尚温的尸身后,忽言道,“走,喝酒去!横竖都是要吃军令的,咱兄弟几个倒不如先在城里头快活一番。”说着,又从成堆聘礼里拣出了只最不值钱的银镯子,掂了掂,“把这玩意儿当了,够咱几个每人叫上个妞儿的!”其余几个没主意的闻言,皆是纷纷应和。故一群**好似无事发生过般,双手提着裤腰带晃悠悠行了出去——既不去理会尚未清点完全的聘礼,亦不去理会地上那具旧日战友的尸身——心中唯念着桃李巷中识唱评弹的娼妓金九月,以及一会儿喝酒时是该叫上三盘炸花生米、亦或是一大盘酱牛蹄子肉方才过瘾。

至此,园内外的人,该散的皆已散了。

“无事了。”玉苓将小二爷留下的两枚银钱紧紧攒在手里,见那些个军爷未有回头,这才彻底舒了口气,抚胸道,“理应一时三刻间不会回头了。”

丧狗闻言愣愣点了点头,揣住恩公留下来的银钱,一瘸一拐的挪至玉苓跟前,将其拉扯起身,“快、快、快处理伤口,会留、留疤的。”说着指了指玉苓的额角,又指了指门外对街的墙角处,“我、我就在、在那里,有事可、可以找、找我。”接着将自己沾血的手在衣角上蹭了好几蹭,轻掰开玉苓紧攒住的拳头,将恩公留给自己瞧大夫的那两枚银元一并塞进了玉苓的手心里,“多、多的钱,买、买衣裳。”说完,挠了挠脑袋,再度指了指对街的阴影处,步履蹒跚的退了出去。

原本躲在门后瞧尽热闹的姑娘们这才陆续探出脑袋。就连之前一溜烟便没了踪迹的吴驼子亦不知打哪钻了出来,气急败坏的瞧着地上不带血的尸身、以及胡乱堆于一处的聘礼,嘴里碎碎念着些不堪入耳的歹嘴,手中的拐杖就快把脚下残旧的石板地硬生凿出了个大洞来。

整个满生园似于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姑娘们三五成群的立于院中,对着满头血污的玉苓指指点点——眉目里不见同情与怜悯,有的似乎只是轻蔑与讪笑。平日里胆小怕事的老乐师们如今亦不躲了,敲着烟杆子晃悠到前院来,一半打听着方才的细碎,另一半则色眯眯的瞅着狼狈不堪的玉苓,口水就快掉到了地上。就连容妈亦撸起袖子飞快跑到前院来,一把拽住玉苓比柴火还细幼的胳膊,将其攒得死死的四枚银元强行收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大火没有烧到他们,他们便可以雀跃着朝火堆里添油加柴,心安理得的围住火堆狂欢,看着位于烈焰中心的一切化作焦炭。

只因这个世道里,存在着太多事不关己者。于他们而言,城门失火,烧的不过只是片无足轻重的砖瓦罢了。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身在其中,本也就是城门上的一片砖瓦。

更没有人会知道,大厦倾倒之时,即便作壁上观者,也终不可能得以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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